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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为我去借钱
□程保平
  父亲被确诊为胆管细胞癌,并伴有腹腔转移后,下一步该怎么办?医生说,建议保守治疗,有三到六个月的生命。如果手术呢?答,还是三到六个月,有可能还下不了手术台,即使下来,也是插满管子,拖三到六个月。
  当你死心塌地要为某人花钱,却找不到交钱的窗口时,那种悲伤是难以承受的。我们兄弟就商量,趁父亲还能动弹,陪他走一走世界。父亲当过兵,喜欢到处走走,我们就曾陪他走过北京、新疆等地。
  此后,我们一家子往东走了苏浙沪,往西走了鄂湘赣,又以老家安庆为圆心,在方圆百里内,看了父亲的一些亲戚,战友和朋友。父亲高兴,病痛似乎减缓不少。
  我们回到老家金洲那天,午间有几个亲戚来看父亲,说到旅游的事,有人说,村里还没有人有你父亲的福气呢。我说,这是父亲的果报,当年他借学费供我们读书,受过不少的委屈。
  1979年高考结束,我们班没一个考取的,父亲问我下一步怎么办。我说想复读。
  父亲听说邻居刘允中在月山厂矿中学做司务长,就让刘的儿子道友带我去碰运气,我们走了七十里地,到了独秀山脚下的杉木林,第二天坐农用拖拉机到矿中,没花一分钱,就谈好了复读的事。所花的三块钱,应该是车费和路上的饭钱。
  父亲说,后来有一天早上,可能有一个月,老钱的老婆说,她女儿生病了,想借三块钱去医院看病。父亲一下子就明白了。他记得上年分红时,二姨妈家分了一百多块。他思量好半天,才端着饭碗去二姨妈家借钱。
  二姨妈没答应借,也没说不借,只拿眼睛看二姨爹。二姨爹坐在门口抽烟,高低不做声。父亲就捧着碗,痴呆呆地等。僵持了好几分钟,二姨爹熬不住,进家拿来三块钱,往父亲手上一甩,气急败坏地说,给你!饭都没得吃,还读什么书?
  父亲说到这里,一时老泪纵横。他说,当时地上没有洞,要是有的话,他就钻进去了。最后,他还是弯腰捡起了掉在地上的那三块钱。这是我们父子相处近六十年,我唯一看到他落泪以至哽咽。
  三块钱的事虽然模糊,但类似的事在我成人以前都有发生。比如春季开学前,父亲会披着外衣,眯着眼睛,靠在床上冥思苦想到深夜,去哪儿借子女的学费呢。老师来家访,家里没吃的,母亲就悄悄地去隔壁家借三个鸡蛋打溏心蛋。多亏了那三块钱,第二年夏天,我考取了安徽大学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