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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肥话、慕雅,及其他
□姚小菡
  一
  很长一段时间,我是不太愿意把合肥认作我的故乡的。
  少年时代遇到初识的朋友,人家问起家乡,我总要不厌其烦地解释,在安徽省六安市下属的一个小县城底下,有一处叫梅山的小镇,那里是我的家乡。旁人听得一脸模糊,我才退而求其次道:合肥,合肥知道吧,我家后来搬去了合肥。
  要怎么解释那其中别扭的少女心事呢?对于一个青春期的文艺少年而言,合肥这两个字来得太直白,太突兀,太不诗情画意。这里的空气似乎太干燥,噪音似乎太嘈杂,方言也似乎——不太好听。
  我是喜欢各种方言的,有的语系譬如粤语或者江浙方言,全然将你隔绝在外,抑扬顿挫之中独自演绎一套繁花似锦,有的语系将你囊括在内,比如东北话和四川话,不问来历就兴致勃勃兜揽你融入其中。而合肥话——要我怎么说呢,在似懂非懂之间异化了音素,夸张了语调又模糊了细节,有时候只言片语,便大剌剌营造出难登大雅之堂的土气效果。
  总之我来自距离合肥两小时车程的一个小镇,8岁时随父母迁来省会,花了大约两年习惯这里的生活,花了大约五年习惯这里的声音,直到高中,我才渐渐和大家一起,笑着听班上的男生用合肥话唱一些滑稽歌曲。
  而究其原因,可能还是因为唱歌的男生长得不算讨厌。
  二
  大学毕业,我坚决拒了保研,打定主意要去远方开启下一程人生。于是22岁那年的夏天,我终于告别了这座生活了14年的城市,考去厦门,在南方度过了最为惬意的三年。初到的时候自然言语不通,但三年之后,我不仅有些喜欢上闽南语的婉转吟哦,甚至能从巷口摊子后阿嬷的召唤中听出几分亲切来。
  再后来我研究生毕业,进了浙江一所高校当起老师,某年新学期第一节课下课,有学生兴冲冲地过来问:“老师,你是哪里人?”
  “安徽。”
  “安徽哪里?”学生更兴奋了。
  “安徽——安徽合肥吧。”我想了想,决定采用简化版。
  “我就知道!”学生比了个耶。
  “我的口音有那么明显?”我有些诧异,一面暗暗反思到底是哪里暴露了。
  “个别词我能听出来哈哈哈。”老乡厮认完毕,学生笑嘻嘻地跑开了。
  我甩甩头,决定在下一节课把每个音都拗得更加字正腔圆一些。
  三
  很多年后我和几位新结识的本地朋友出游,有一次去湖州,回来路上车子经过一个叫“织里”的小镇,同行的鸡哥望着路牌开始长吁短叹,觉得这里才应该是他的家乡。鸡哥是标准的读书人和文艺青年,文艺水准达到了周围一众朋友可以对旁边的人说“我有个诗人朋友”而不觉得羞愧的地步。一片轰笑声中,我似乎忽然同那个年少别扭的自己握手言和。
  一天下课收到老友短信。
  “暑假回去么?有点怀念合肥了。”
  怎么会不怀念呢?那些绿树阴浓的漫长夏日,太阳把脸晒得通红,彼时还不知防晒为何物。知了叫个不停,我们一头栽进新华书店,一边蹭空调一边在书中厮磨一个下午的恩怨情仇,傍晚出了门,在三孝口或者四牌楼的某个路口买一杯甜粥或是几根炸串,就着晚风顺便把一个学期的八卦从头到尾聊一遍。冬天里手冻得通红,和好友放学一起走到半路,忽然都想吃烤红薯,掏出五毛钱买一个,选来选去选了个瘦长条的,皮已经烤得焦脆,轻轻一撕就露出里面的红瓤,上面还泛着一层糖油。
  更多的时候,是放学早早到家,趁着爸妈还没回来火速切换到电视剧频道,从新白娘子传奇看到东京爱情故事,从壹号皇庭看到鉴证实录,从神雕侠侣看到天龙八部,忽然听到楼梯间脚步声响,立刻弹跳起身,飞速将电视锁定回新闻频道关掉,伴随着门口钥匙响动,自己已经安然坐回书桌,正襟危坐地在写作业了。
  怎么会不怀念呢?
  今年春天女儿开始学钢琴,小汤第一册里有首曲子叫《打电话》。
  “两个小娃娃呀,正在打电话呀,喂喂喂,你在哪里呀?哎哎哎,我在幼儿园。”
  听着听着,眼睛忽然有些湿润。
  记得安电话的那一年,我八九岁,才刚搬去合肥。市内电话费是一毛钱一分钟,长途好像是三毛钱,打得多了妈妈会念叨。
  尽管如此,每天放学还是忍不住想打,想打给梅山的外公外婆,想打给放学路上刚刚才说再见的好朋友。
  喂喂喂,你在哪里呀?哎哎哎,我在合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