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多年前的某个月色之夜,长江北岸的一处叫杜溪的乡村陋室里,微弱的灯光映照着一个伏案疾书的身影。46岁的寒门学士朱书正在奋笔撰写《告同郡征纂皖江文献书》。
在酣畅淋漓的文字间,朱书通过文献整理与地理考据,在故乡安徽宿松提出了“皖江文化”的概念,首次为皖江流域的文化认同奠定了理论基础。三年之后,这位布衣学者高中二甲四十名进士,入清廷翰林院任编修。
曾经游历天下的朱书文化视野十分开阔。他回溯了安庆历史地理:“吾安庆,古皖国也。其岳曰皖山,其渎曰大江……灵秀所钟,扶舆郁积,神明之奥区,人物之渊薮也。”在《告同郡征纂皖江文献书》中,他系统勾勒了皖江文化的版图:以安庆府六邑(怀宁、桐城、潜山、宿松、太湖、望江)为核心,皖山(天柱山)为岳,长江为渎,寻潜为川,雷池为浸,大龙为镇,首次系统界定了以安庆为核心的皖江文化地理范畴。
更可贵的是,朱书以移民史视角来解析文化融合,区分“皖人”与“古皖人”的概念,以元末明初洪武移民为界,指出作为古皖文化的土著文化与移民文化的碰撞和融合,形成了皖江文化新的特质。《告同郡征纂皖江文献书》强调自然与人文的共生关系,被视为皖江文化研究的奠基文献。朱书在地理、人文、历史维度上提出的皖江文化,时至今日依然具有一定的文化先进性,并被文史专家和文化学者推崇。
《告同郡征纂皖江文献书》撰写于康熙三十九年(1700年)。当时,朱书刚刚结束足迹遍及燕秦、吴越等地的十余年的全国游历,返回故乡,并在宿松整理完成了《游历记》及《杜溪文稿》。《告同郡征纂皖江文献书》即在此阶段完成。
朱书(字字绿)清顺治十一年(1654年)生于潜山县敢山冲,世居宿松县杜溪村。幼年家境贫寒,“常夜燃枯枝照读”。天资聪颖的他5岁口诵《四书》,10岁时已经通晓经典诗文中的治乱兴衰之道,乡人惊叹他有“匡衡凿壁”、“董子下帷”的苦学精神。
朱书早年以选贡入太学,但未担任官职;游历期间以教学、著述为生;居于宿松时,除了教书,主要活动为整理文献、倡导文化研究。31岁那年,朱书在繁昌江岸与桐城学子戴名世(字田有)相遇。当朱书问及“桐城戴田有”,对方反问“可知宿松朱字绿”时,二人相视大笑,抵掌畅谈,从此结为莫逆。三年之后朱书又在皖江应试时结识了小他14岁的桐城学子方苞,三人因文相知,共同钻研古文辞,遂成文坛佳话。
1697年,经方苞力劝,朱书赴南京边教学边备考,将桐城文风带入更广阔的天地。1703年,朱书入翰林院任编修后,迎来了他的学术巅峰。他参与纂修《佩文韵府》(中国最大韵典)与《渊鉴类函》(类百科全书),跻身于康熙朝的顶尖学者之列。他的著述涵盖经史子集,有《仙田诗在》《游历记》《杜溪文稿》等,尤其是二十万言的《游历记》,仿《水经注》“以道里为经,以见闻为注”,有较高的文化和学术价值。他还精研《史记》《左传》,与清初学者李中孚等辩论人性善恶,拓展了经学思想。
朱书,从杜溪苦读到翰林纂史,这位“褐衣布履”的寒门书生用生命践行了文化自信:“五岳之气,皆能产金玉,而其灵者发为伟人,或以德业,或以文章,卓卓自垂天地”。三百年沧桑,他倡导的皖江文化早已冲破“安庆六邑”的地理界定,在中华文明的浩荡波涛中奔涌向前——这或许正是对杜溪先生最好的告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