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台电脑跟着我七年了。如今开机,风扇总要嗡嗡地响上一阵子,像老人清晨起床时喉咙里吐不出的那口痰。屏幕有时也发点小脾气,暗一会儿亮一会儿。键盘上几个常用的字母,油光发亮,边缘都磨平了,倒像是我的手指头自己长出来的印子。有人劝我该换了,我嘴里应着,心里却总舍不得。这东西用熟了,像老朋友一样,动作慢点,可彼此都摸透了脾气。
换新的?想想就麻烦。年轻那会儿可不是这样。新手机、新电脑,拿到手能兴奋半宿,鼓捣一夜都不嫌累,什么都想试试,那股子新鲜劲儿挡也挡不住。现在不行了。光是想到要把旧电脑里那些零碎文件、照片、用了多年的软件一个个搬过去,再重新设置一遍,密码、账号、习惯的路径……头就隐隐作痛。新机器总有些新规矩,得从头适应,像是重新认识一个人,重新磨合一遍,这力气,上了年纪,真是有点使不动了。旧物好就好在它稳稳当当停在那里,没有意外,也不添麻烦。
家里的物件,大多如此。客厅那张旧沙发,坐垫软塌塌地陷下去,刚好兜住我的腰背。新沙发看着挺括漂亮,可坐上去总觉得腰是腰,背是背,它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它,硬邦邦地硌着。还有脚上这双旧拖鞋,软塌塌地贴着脚底板,走路几乎没有声音,它早已成了脚的一部分。新鞋再舒服,也总得有那么几天不自在的“夹生”期。就连厨房那把用了多年的旧菜刀,木柄都磨得油亮发黑了,切菜却顺手得很。新刀?锋利是锋利,可沉甸甸地握在手里,总觉得隔了一层,切下去心里都没底。它们都像相处久了的老伙计,不必客套,也无需提防,安安静静待在角落,自有股让人安心的力量。
旧物安稳,就在一个“旧”字上。它不再有刺目的光亮和生硬的棱角,它熟悉你生活的纹路,你也熟悉它身上每一道磨损的痕迹。彼此都懒怠去改变了。旧电脑嗡嗡地启动着,旧沙发温柔地托着你,旧拖鞋无声地跟着你——这些琐碎的日常,早已织成了看不见的网,把人稳稳地兜在习惯的暖意里。
人到中年,经不起太多折腾了。旧物如同旧人,它们身上那些黯淡的磨损,正是岁月为我们共同生活默默打下的、最熨帖的印记。不必新鲜,安稳就好;无需精致,习惯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