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陵殷银山
　　“有钱无钱，洗澡过年。”因为有了对年的期盼，洗年澡也成为我少时暖暖的记忆。
　　记得每当父亲说，明天带你去洗年澡，晚上总是激动得难以入眠。翌日，便早早起来，催母亲烧早饭吃过后，拎着换洗的内衣，屁颠屁颠地跟着父亲往集镇赶。等到了街上，父亲总爱到供销社买点酥糖、花生米之类的零食。好不容易逮到一次上街的机会，我也趁机吵嚷着要买一本小人书。大概是快到过年了，人的心情也不一样。此时，父亲也格外开恩。等买好东西后，爷俩便匆匆往澡堂跑。跨进大门，一眼望到的，便是那书有“售票处”几个红色大字、形似鸽子笼的售票房。就着一方仅能伸进一只手的小窗口，大人一角，小孩五分，买到一大一小两只澡筹（一种用竹片制作的澡票）。掀开厚厚的门帘，感觉弥漫的热气扑面而来。待将澡筹交与肩膀搭着手巾跑堂的手中，领到一大一小两条搓澡毛巾，便四处环顾着找位子……洗澡虽然是一种享受，但澡池里太闷，我等小孩就像火烧猴子屁股似的，三下五除二一洗一擦，就趁机溜了出来。凭着记住的号码找到位子，穿上内衣靠到椅子上，急不可耐地摸出小人书，就着澡堂昏黄的灯光翻了起来。等到父亲出来后，那跑堂的便跑过来递上两条滚热的毛巾。父亲揩干身上的水珠和汗珠，换上干净的衣服，顺势靠到躺椅上。这时，跑堂的便用盘托着一杯茶水送了过来。父亲双手接过，轻轻地呷了一口茶，徐徐打开包装的花生米和酥糖，一口零食一口茶，眯着眼睛慢慢享用。在父亲眼中，也许这才是最幸福的时光。我也一边看着小人书，一边时不时学着父亲样，伸手拈点零食丢入口中。外面北风呼啸，里面却是暖意融融。这样美好的时光，总是要等到跑堂的续水好几次。又问，要不要热毛巾了？那是有催客之意，提醒不要老占着位子。这时，父亲才忙着穿好衣服，领着我依依不舍地走出澡堂。
　　洗年澡，在潜意识里，认为是过新年的规定动作，在时间上又不能太早，只能定在除夕前几天。记得稍大一点时候，听人说，离家有十多里远的西河街上，那里的澡堂，澡池中水有半人深，在里面还可以划水。想想在寒冷的冬天竟然能游泳，应该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啊！但是这样令人兴奋的好事，也不是说能享受就能享受到的，只有盼着洗年澡时才能开开眼界。一俟腊月，小伙伴们便常窝在一起，合计着哪一天去洗年澡。考虑到年边洗年澡的人多，到那时往往人扎堆。加之路远，去迟了不一定能洗上好水。为了能统一行动，在去洗年澡的前一天晚上，我们几个人挤在一张床上，兴奋地猜想着明天洗澡的光景，感觉无比的快乐。直到实在睁不开眼，方才入睡。第二天，听到鸡叫后，尽管天还未亮，我们已相互催促穿衣起床，脸也顾不上洗，就在年纪大一点的同伴带领下，打着电筒，冒着凛冽的寒风摸黑上路了。遇到没有村庄的偏僻路段，我们高唱着歌为自己壮胆。就这样快走忙赶地到达古镇西河，已是早晨时分。那些卖油条、麻花子、糍粑的油货店早已支起油锅，炸出的油香味很是诱人；那些卖烧卖、包子、大馍的小吃店，随着蒸笼盖的揭起，香味直往鼻孔钻……饥肠辘辘的我们早已抵不住诱惑，决计凑钱买了带进澡堂，等洗过澡再大快朵颐。
　　古镇西河比家乡的老街大多了，七拐八弯的。经四处打听，才找到澡堂。购得澡票进去后，发现也有许多赶早的人进了澡池了。看着人多，乡下来的孩子总是很谨慎，经抽签，选定一人看管衣服后，其余的人都将衣服脱下往宽宽的位子上一堆，穿着拖鞋争先恐后地往澡池里跑。从未见过有齐腰深的澡池，便忘乎所以地在里面游了起来。被乡下人喻为“狗爬式”的游法，双脚拍打的水花，溅到大人脸上，难免受到呵斥。可这并未影响到我们的玩兴。这个大人反对，那就换一种法子嬉戏。顽皮的伙伴们又跑到水池中打起了水仗，感觉褪去冬衣后，被无与伦比的愉悦包围着。直到外面看衣服的同伴，忍不住拉开澡池门进来喊叫时，才发现已经疯玩了太长时间，一个个留恋地拖着疲惫的身躯睡到澡床上，津津有味地吃着那带进来的早点，红扑扑的脸上洋溢着满满的幸福。
　　而今，家有热水器、浴霸，天天可以洗澡，已懒得到澡堂去搅那一池浑水了，更没了少时洗年澡时的那股兴奋劲了。在家独自享受洗浴生活的同时，内心也生发出一些感想：每一个小小的愿望，经努力和期盼得以实现，也会给人带来大大的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