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湖蒋华
地处皖中的裕溪河,就像一条扁担,将长江和巢湖挑在肩头。
我是喝裕溪河的水长大的,从小就听说此河是三国曹操开凿的补给线——时叫濡须河,用以进攻今叫无为市的濡须城里的孙权。公元213年,曹孙两家就在惊涛拍岸的濡须河上摆开战场。孙权曾在暮色的掩护下,驾大船偷窥曹营,让曹操误以为是来偷营劫寨的,急忙令弓箭手迎敌;结果孙权敌情没有窥探多少,却发意外财一样坑得曹操的十万支白羽箭,不但坑得曹操没有脾气,反而竖起赞叹的大拇指,生儿子就要是像孙权这样的优秀青年(生子当如孙仲谋),妄自菲薄了曹植曹丕曹冲这几个优质儿子。但孙权倘若知道自己虽冒死成为“草船借箭”的发明人,却被明代的罗贯中在《三国演义》中偷梁换柱成诸葛亮,一定气得他直瞪绿眼睛,直翘紫胡子(史书载他是“碧目紫髯”)。
但孙权对这位曹前辈还算客气,在冬雪融化的春天,他给曹操快递了一封遣送信,说“春水方生,公宜速去”,意思是水乡泽国的无为可不是平川辽阔的北方,马上长江和巢湖都将进入梅雨季,你还是带着北方兵回去吧。诚然北方兵在陆战上个个像旱地上的李逵;可水战呢?不但不精,甚至都不认识水上植物,吃菱角连壳都吞了,还说菱角长在山上。我们吴军打小就河里来江里去,你还是趁早叼着大鸡腿走吧,不然等长江和巢湖的洪峰在濡须河两头南北夹击,加上连月不开的淫雨,阴风中排空的浊浪,樯倾楫摧,你想开船都走不出去。到时你连鸡肋都没得吃,困也把你困死,饿也把你饿死。
曹操看完信,联系近来的雨情和默默增高的水位,说了句,这小孙没有忽悠我(仲谋没有欺我)。据说他临走时还遥对濡须城说道,这是“无为”之地,意思是这里就是用兵的不毛之地,都不如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在此驻兵简直是浪费粮食。随后濡须河倒影出曹操返航的船影,却永远留下“无为”这个地名,只不过曹操“无所作为”的鸡肋,今已被阐释为老子“无为而治”的大智。
对曹操来说,似是五年前的赤壁大战还让他心有余悸。公元208年,曹操和孙权对阵在湖北长江边的赤壁,时逢严冬,江水还没有怒吼成摧枯拉朽的洪峰,但北方的曹军就已经被“卷起千堆雪”的江水卷得晕头转向,水土不服,上了战船等于是上过山车,不是上吐就是下泻……孙权的左膀右臂周瑜,趁机就用一把大火,“烈火张天照云海”,使曹军不是烤成肉串和铁板烧,就是溺死于刺骨的江水中,成为《水浒》中混江龙李俊所说的“馄饨”和“板刀面”。所以曹操听从孙权的建议,从裕溪河退兵是正确的选择,不然就会忘了前车之鉴而重蹈赤壁的覆辙。
针对这次裕溪河战役,诸葛亮说曹操“四越巢湖而不成”,南宋词人姜夔写为“一篙春水走阿瞒”,写的都是曹操败走裕溪河的这段史实——史称濡须之战。只不过孙权在信中尊称曹操为“公”,相比诸葛亮直呼“曹操”大名,姜夔直呼“阿瞒”小名,倒显得尊敬一些。但孙权随信夹着的纸条,就出口成“脏”了,“足下不死,孤不得安”;言下之意,你老曹领导的北方军事集团不垮台,我是寝食难安,睡觉都靠安眠药。将信和纸条联系在一起看,倒也算先礼后兵。至于曹操呢,对“春水方生,公宜速去”,尚答以孙权不欺我,但对“曹贼不死,孤不心安”却不置一词。我想霸气的曹操早就对争霸的群雄有言在先:“设使天下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王,几人称帝?”言下之意,有我曹操这只猛虎,包括你小孙在内的猢狲们,都收起称王称霸的野心,老老实实给我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待着。
前几年,裕溪河疏浚,清淤了成山的泥沙,遗憾没有晚唐诗人杜牧的幸运,能从赤壁江底的沉沙中,出水三国的文物——一把锈迹斑斑的断戟。在我看来,不管这“戟”是孙曹哪家的军械,在古代,“戟”还有刀剑等无法替代的用途,那就是它不但是前方杀敌的利器,也是后方豪门的象征,“朱门列戟”“花戟云幡拥上方”,这就符合孙权和曹操的身份。说到底,他俩打的何尝不是一统江山的野心。但不得不承认辛弃疾所赞叹的:“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他俩是棋逢对手的英雄,不管是赤壁的断戟,还是裕溪河的淤泥,都不过出水做个见证。
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如今撸起袖子的无为人,不仅仅把这段历史磨洗成地方志上光彩夺目的华章,更在“孙郎昔鹰扬,曹瞒方虎视”的古战场上,把原本“酒家楼阁摇风旆,茶客舟船簇雨樯”(林逋《无为军》)的农耕无为,越建越美成中部百强市!意气风发的无为人就像北宋任无为知军的老市长米芾漫步在濡须河畔所吟:“物阜时和,迨暇相逢笑复歌。”我想这也是在此对决的孙权和曹操的殷殷期望——把“无所作为”的鸡肋,建设成无所不为、无为而治的幸福沃土、美好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