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皖西的百果记忆
  □北京黄明明
  当娘以后,我常想,孩子长大后最深刻的童年记忆会是什么?孩子不会再有我那样的童年,虽然我变着法儿想带他体会我的童年生活,比如在北京租种菜地,去玉渊潭捞鱼网虾,在家里种满绿叶花草……可我知道,那是完全不同的感觉,我的那种生活,对他只是路过。
  老家在皖西大别山区,我长大的地方却是丘陵地带。爷爷通过读书从这里走出,毕业后去了部队,再去机关,后又回到了这里。正是因了他的这种经历,才有了我的百果童年。
  1983年我出生的时候,爷爷的百果园已经基本成型。四间坐北朝南的挑高旧式房屋,前院放眼是正方形的池塘,后院是密密的竹林和板栗树。没有围栏的院子正中央,种了两棵碗口粗的栀子花树,地面上铺了一层层灰白色的土。这土下雨时透水性很好,不粘脚还能快速板结。我在网上搜索了许久,这土学名似乎叫观音土。
  最难忘的,还是夏秋天的记忆。这个季节,最常见的水果是梨和葡萄。我家的梨和葡萄,都是爷爷嫁接的。梨树有十来棵,顺着池塘边种的,丰收的时候一棵树上结的果,足以让你吃够。摘梨一般使用竹竿,顶上套个厚实的塑料袋,找准梨的茎顺时针拧,一会儿兜里就能落下四五个。熟透的梨会自然落下来,扑通一下掉在池塘里。大人们会穿着胶鞋,从水底摸出来——这样的梨更好吃。梨的品种不少,依稀记得那种薄皮透亮的水分最足,带虫眼的最甜,绿色厚皮带点的偏脆,而苹果梨口感有点涩。葡萄是孩子们触手可得的水果,没有结果时嚼弯弯的青藤,那种酸酸的味道很特别;结果之后,盼着翻红,一串葡萄里总会有个把个先红的,总是被我忍不住吃掉;到了成熟的季节,朝着太阳光的方向逆着向上看,最透明的那颗一准最甜。
  果树的叶片各异,采摘方法也不同。枣儿的叶子小小的、偏椭圆。周末回去的时候,我都会嚷着要根竹竿,在叶片中找几个红的,连叶带枣敲打下来,过过嘴瘾。李子貌似不受欢迎,被种在菜园子附近,因为它需要紫透了才能吃,且偏硬,不是我爱。樱桃树种在池塘附近。皖西的樱桃,不像当前市面上流行的那种车厘子似的大樱桃,更有江南的婉约范,小小的、尖尖的、软软的、红红的。樱桃是鸟儿们的最爱,成熟的季节得看紧了,不然一天就被雀儿扫荡光了。屋后,还有一棵比房屋高多了的大杏树,我望而却步。爷爷奶奶总会在杏成熟的时候给我们留着,掰开了直接吃,甜得发齁;杏核也留着,做“抓子”玩。虽然北京盛产大桃,可家乡皖西大桃的味道更好。我始终觉得,能留到10月底的桃子才能叫水蜜桃,皮能直接撕开,一口下去,“水水软软”的,桃汁就顺着滴。
  还有那些稀罕果儿,枇杷就是其一。印象中家里只有一棵枇杷树,结果量不是很大。树不高,枇杷叶有些偏厚,经常是还没发现果儿的时候,枇杷就偷偷地黄了。无花果的叶子和枇杷略像,像人的手掌。无花果熟透和半熟状态,在口感上差别很大。熟透的无花果顶端会笑得裂开,甚至会流出点蜜汁;半熟的无花果涩涩的,全生的会挤出白浆来。这种天生的味道差异,会让好奇的孩子们期盼无花果早日成熟。桔子是淮河边上很难养成的水果,在爷爷家却是例外,只是桔皮略厚罢了。印象最深的不是其味道,而是叶片的那种“硬汉绿”。
  板栗和竹林夹在一起。每年端午的时候,奶奶总会安排我们去后院拾竹叶,那种刚落下来、宽宽的不打卷的叶,包出来的粽子才最香。捆绑粽子的工具,也是最天然的——将竹叶撕成细丝。踩板栗是很有趣的事。板栗需要敲打下来,即使是用剪刀剪,开口的板栗也是不容易蹦出来的。最好的方式是换上一双旧鞋,从左右两边分别把板栗刺儿踩压扁了,板栗儿就会自己滚出来。
  桑葚是最不起眼的果儿了,从青果的时候就揪着吃,再到红到紫,不同阶段有不同的味道。家里还有种稀罕的果儿叫“癞葡萄”(也有人叫“红娘”),其实它长得和葡萄一点也不像,在藤子上结出来的。好多年都没有吃到了,我甚至忘记了它的味道。
  现在想想,小时候爷爷家的四季都是美的。春天,有万绿丛中一点白的栀子花,自然生长却香味浓郁的金银花;夏天,菱角和荷花交替生长,荷叶做成的帽子,会被倒扣在脑袋上;秋天,丹桂飘香,哪怕只有一棵桂花树,那小米粒大小的花瓣却香甜得令人发醉;冬天,腊梅花总会透出厚厚的积雪层,展示它透亮的花瓣……
  爷爷已经离开我很多年,他的庄园也早就在上世纪90年代被夷为平地。但有关爷爷、有关百果的记忆,却深深镌刻在我的脑海里。我很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