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肥施维奇
很喜欢这个名字,逍遥津,轻声念出来,心里都会滋生欢喜。
“的卢当日跳檀溪,又见吴侯败合肥。退后著鞭驰骏骑,逍遥津上玉龙飞。”泱泱大国,谁人不知三国?谁人不知曹操曾鏖战于此?三国故里,合肥人最爱读《三国演义》,仿佛那是自己私家珍藏。小时候感到罗贯中小说之妙,并不在“滚滚长江东逝水”,也不在“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我总是从第六十七回《曹操平定汉中地张辽威震逍遥津》这一章开始,进入三国这个永恒的世界。在这些熟悉的人物和故事里,读到自己的感受,甚至自己的生活,想象的翅膀在历史和现实相互交融的时空下飞翔,心里就莫名的骄傲。
烈日下,柳蝉嘶鸣,一群伙伴,时常就在提枪立马的张辽塑像前冲锋陷阵。尔敢战否?放马过来!目光渐渐果敢坚毅,平添了许多血性和勇气,颇有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气概。出古色古香的南大门,不多远还有两处与曹操相关的古迹,给我的童年留下深刻印象。一是曹公教弩台,今为明教寺,我常随母亲从东边拾级而上,去里面敬香礼佛;二是斛兵塘,用塘计量将士,当年量百万雄师,像用斛量大米,只有曹操才有如此恢弘气度。千年流变,这口塘又量过多少雨水?无人知晓。金戈铁马、战场厮杀早已沉浸在静谧的塘水中。斛兵塘碧波荡漾,成为小儿戏水的乐园。
逍遥津古为肥水上的渡口,有津桥可渡。“春草碧色,春水渌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自古津渡,似乎都笼一层离愁别恨,淡淡的忧伤。何此逍遥?朋友到此都会疑问。摆脱各种束缚和依凭,超越世俗观念及其价值,与自然化而为一,“无所待而游无穷”,在庄子的哲学思想里,逍遥至为重要。
除了作为历史遗迹闻名之外,逍遥津还是久负盛名的公园。我对于动物的一些知识,最初来自这里。记忆里一些牌子挂在围栏高处,我踮起脚读着里面的文字,似懂非懂把它和铁笼里的动物相联系,努力想记住动物的名称、习性,随后就忘记了。顺着卵石铺筑的甬道,去看熊瞎子,从半腰高的石围墙上扔下实物,把睡觉的黑熊引出来,看它在假山旁直身,笨拙地挥动肥厚的熊掌。还有斑斓东北虎,长毛狮子,峰峦起伏的骆驼,这些“大块头”,都是在这里第一次见到。后来,这些动物都离开了逍遥津,它们在大蜀山另有了专门的新家。
逍遥津曾经是最繁华热闹的地方。这一带,寿春路华灯最美,淮河路商埠林立,庐州烤鸭店的橱窗里鸭油酥饼飘香,江淮大戏院吹拉弹唱丝弦悠扬,可去长江剧院看电影,可去邮电大楼淘猴票,买绫罗绸缎去逛工农兵商场,上四牌楼书店还可买到各种精美图书。那时的逍遥津高大上,是合肥最为醒目的标志。
逍遥津印在我飞扬青春里的记忆,温馨而美好,只要想起就不能不为之激动。爱人穿着筒裙白衫,在树荫下散步,坐在草坪中央看书,看菊花展,我们一起度过那段金子般的时光。女儿上幼儿园,周末一家三口划船,春风徐徐,波光粼粼,小船儿穿过桥孔,我把桨搁在船舷上,静静地听女儿唱歌,妻子的脸沐浴着阳光,水面上飘扬着女儿甜美的歌声……
记得最后一次去逍遥津,是带女儿和几个侄儿来玩,正逢国庆,公园门口扎了个硕大的“祖国万岁”的花篮。那次,兜里揣着过节奖金,豪爽地答应把公园所有的游乐设施都玩一遍,让孩子们尽兴。看到女儿脸色煞白地走下海盗船,我心里一紧:从地面旁观,不过像摇篮般晃晃悠悠,有这么吓人吗?二蛋胆小,连旋转木马也不敢坐,为了锻炼他男儿胆量,硬把他按到马背上,可一转眼,又让他从黄罗金伞下溜了下来……
女儿上中学以后直至她上大学的许多年来,我再没去过逍遥津。逍遥津似乎与合肥人渐行渐远。如今,小区里就有儿童游乐设施,出门到处是花开似锦的公园,合肥变大了,好玩好吃的地方很多。逍遥津不再是唯一的选择,并不是淡忘,这是时代的进步。有时顺环城路跑步,在光线转亮的清晨,遥见逍遥津的湖面上、水岛中以及蓊蓊郁郁的树丛里,众鸟在晨曦中翩翩起舞,珠圆玉润的鸟鸣,像盛大的音乐会,让我驻足聆听,如醉如痴。在暮春的黄昏,这里的树林还会响彻一片斑鸠的叫声,咕咕,咕咕,给人产生一种美妙的恍惚。好像你置身其中的不是欢腾喧闹的时尚都市,而是清静的田园,一种遥远的、埋藏于记忆深处,柴门犬吠、鸡宿桑树的乡村情景。
最近一次看逍遥津,是在九狮桥边摩天大楼顶端的旋转餐厅,这也是我第一次从高空俯瞰逍遥津。那一刻,竟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如此清秀、华美、气度不凡,就像一个肃静端庄的大家闺秀,端坐在灯火璀璨的庙堂之上。久别重逢,如见天人,让我瞬间顿悟,这种忘不了的情愫顺理成章,理所当然。合肥人真是对逍遥津情有独钟,在我眼里,它更是合肥古老历史和文化的一种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