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西张建春
苏兄比我大三岁,却比我低一年级,就是说我上二年级,苏兄上一年级。我们在一个教室上课,复式班,一律趴泥桌子、坐土凳,灰头土脸的。
俗语说,比你大一周,拉你过阳沟。阳沟不宽,在屋南,接屋顶流下的雨水。苏兄比我大三岁,照顾我的就多。比如,我的泥桌子坏了,他捧来稀泥糊平了,还不忘加上一块塑料纸。
苏兄是复式班的班长,一年级的学生,管二年级的孩子。不过,小学校就一个班,苏兄自然就是一个学校的班长了。
学校仅一个老师,苏兄牛了,苏兄无形中成了学校二当家的。
苏兄在同学中威信高,不为别的,个头高,有一把子力气,同学间打架,如他拉偏架,不向着的一方,吃死亏。
苏兄不和人打架,都明白,打不过他,绕着他。
有一样,苏兄读书死糊涂,读一年级了,五十以内的数数不全,一加一非说是十一,和老师顶上了:两个一字并一起,不是十一是什么?气得老师摔黑板。黑板挂墙上,摔裂了,又是苏兄修好的。
为这,老师没少难为我,让我教苏兄。实际上,我也是半坛子醋,教了很久,苏兄终于醒悟,一加一不再是十一,是二了。
在很长时间,苏兄叫我老师,我也没谦让,认了。
苏兄读书糊涂,却开窍早,书没读几天,喜欢上了二年级的同学宗芝。宗芝是老师的女儿,白净,大眼睛,确实出众。
苏兄的喜欢是真喜欢,整天目光黏在宗芝身上,还是宗芝的跟屁虫。本来苏兄是坐在班上后排的,不知怎么捣鼓,竟和宗芝坐到了一起,彼此成了同桌。
苏兄讨好宗芝,专为宗芝的泥桌凳上糊了两层塑料皮。宗芝不乐意了,要糊全班的桌子都糊上。
我们因此沾光,桌子上油光光地铺上了塑料皮,再不怕一流汗,一头脸的土。
苏兄的父亲是大队的头,有些事,苏兄能干好。
苏兄和宗芝好,好就好,和我们无关。倒是看苏兄巴求宗芝的样子好笑,也怪可怜的。暗地里,为了苏兄,我们没少给宗芝闷劲亏吃。
乡村孩子间的事,大人睁一眼闭一眼,谁能知以后?老师大概也是这般想的。
我读到三年级,转城里上学了,苏兄的事知之就少了。
不过,还是耳目张张听到了一些。苏兄在家乡一带有名气,做了村长。
苏兄一路读书,糊涂归糊涂,还是混到了初中毕业。宗芝也是读书,一直比苏兄高一年级,同一所学校。苏兄没放弃追宗芝,这一追毁了俩人的学业,高中考不取了。
老师打了拦头板,宗芝绝不能嫁苏兄,苏兄灰溜溜看着宗芝嫁了人。
苏兄接了他父亲的班,当了村长。
苏兄的村长当得如何?评论的不多。有两件事可说说。
村是大村,一千多户人家,五千多人,寻常里邻里间牙齿碰舌头的少不了,鸡毛蒜皮芝麻大的事,也能闹个鸡飞狗跳。此时,苏兄作为村长必出面调停。
苏兄的搞法和人不同,他背着手在发事的郢子里绕上三匝,心中有数,一头扎进背理的人家,不走了。
村长驾到,不是小事。背理的人家心虚,忙杀鸡打酒。苏兄乐个享受,二话不说,鸡拣好的吃,酒朝醉里喝。喝醉了,找张这家中最好的床,哪怕是新媳妇的床,呼呼大睡。中午一顿,晚上继续。
还真不是个事。背理人家认怂,先向苏兄认错,让村长拿主意。苏兄于是一五一十说事情,事情就解决了。
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村长喝酒不说话。村里人传这话,苏兄装没听到。
还有个说道,苏兄酒醉了,会遗尿,在人家床上留尿迹。没证实过。
苏兄当村长,村里没出大事情。
还有件事,事关宗芝。苏兄当村长,宗芝做了妇女主任。村里就那么几个干部,裤子一套就在一起。苏兄和宗芝免不了一起开会、商量事、走郢子。
传言就满天飞,有鼻子有眼的。似乎苏兄和宗芝都不当回事,人说人的,他们依然故我。说说也就没人说了,苏兄和宗芝两个家庭都和睦,走动得勤。
有件事得说,宗芝丈夫出了车祸,死了。几年后,宗芝嫁了苏兄的小叔。这下好玩了,见了宗芝,苏兄规规矩矩喊婶。
村子无大事,一切平安,平安就好。苏兄把村长干到了老。退下,宗芝又干了几年。村子还真成了好村子。
前几天,一出版社编辑给我打电话,说一保安认识我——原来是苏兄。
苏兄退下来后,去出版社当了保安,见编辑拿着的书稿是我的名字,就搭话:作者是我同学,是我老师,是我老弟。
编辑是我好友,自然聊上了,还顺带着请了顿酒。
编辑问我:“是同学?”我说:“是也。”“是老弟?”“是也。”“是老师?”我笑答:“是也。”
“说不端酒杯。”我犹豫了半天,还是回了两个字:“是也。”
突然,我有想法,我要去和苏兄喝顿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