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湖姚祥
读季宇的长篇历史小说《群山呼啸》(人民文学出版社2021年1月出版),我仿佛听到了如海的苍山,尖厉着绵长的历史回声。那些蓬勃昂扬的生命,电光火石般灼亮夜空。他们九死不悔的信念,化作了铿锵的壮举,至今仍是奋斗者不惮前行的动力。
从小说评判的多维度考量,作为红色题材的历史小说,《群山呼啸》值得称道的地方不少。尤其是在人物的塑造和与史实的匹配度上,手法高超,拿捏精准,获得了两相叠加的奇效。
人物是小说的灵魂。随着时间的流逝,一部厚重的长篇小说,最终积淀在人们脑海里的可能就是几个人物。中国小说有重视且擅长塑造人物的传统。不过,新世纪以来,小说创作在整体取得进步的同时,却在人物塑造上存在缺憾。放眼新时期文学长廊,我们很难选出与阿Q、祥子、吴荪甫、高觉新相媲美的人物形象。红色经典“三红一创”“青山保林”至今为人们津津乐道,很大程度上在于以后的红色题材作品,鲜有同样高蹈的人物形象。季宇铆足了劲塑造心中敬仰的人物,不仅为此祭出了诸多新招,而且意在改变当今小说“人物不振”的局面。
在结构上,全书三十四章,每章都以一个正面人物为轴,聚拢扯动起一段相对独立的情节。这种源于“我”的视点变化,带来的情节上跳突、不连贯,也造成了时间上的往复、空间上的挪移。当然,小说纵贯半个世纪、横跨半个中国,涵盖贺、卫两家三代人命运沉浮的叙事体量,客观上为采用此法创造了条件。这好比在一个巨大的舞台上,有很多人在表演,而镁光灯每个时段只能聚照在少数人身上。镁光灯移走,人隐线不断;等镁光灯再次照来,革命人已不可同日而语。享受镁光灯次数越多,就越是重要人物。他们与反面人物反复较量,经受了无数磨难,锻造了坚定信仰,增长了超凡智慧。在众声喧哗、大浪淘沙的时代洪流中,这样的个人表演无疑具有典型性,也更有说服力。
《群山呼啸》成功塑造了十数位个性鲜明、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我”的爷爷贺文贤、大伯贺廷勇、大伯母费伊蓉等重要人物,在残酷的斗争中怎样炼成了“大英雄”,自然不必说;而卫孝衡、卫树森、卫登辉等卫氏家族祖孙三代,作为贺氏家族的主要对手,也写出了他们可与贺家长期抗衡的心机与能耐。非止于此,在我看来,小说对次要人物的刻画也丝毫不含糊。
作为留守大别山的红军队伍领导人,史传洲也是因为家族仇恨而投身于革命。他改姓换名,在复杂的对敌斗争中栉风沐雨,成长为一名德才兼备的领导人。他深明大义且谋虑深远,异常睿智冷静,每每挽狂澜于既倒,与他的前任形成了鲜明对比,也与贺廷勇的有勇少谋形成了互补。贺家的女婿龚雨峰着墨不多,是因其长期潜伏在敌阵,几次出场,均给人一种得过且过的样子。其实他在放长线钓大鱼,最终覆灭彭兆栋,龚雨峰起到了最后一击的关键作用。
在“城头变幻大王旗”的年代,既有毫无信仰可言的人,也有信仰不坚定的人,小说很好地发挥了他们的杠杆作用。彭兆栋是典型的投机分子,他在见风使舵、借梯登高中一路显赫,最后使其阴沟里翻船的恰恰是他的不仁不义。
黄静雯是费伊蓉的同班同学,她们之间闺蜜加战友的关系看似牢不可破,然而,费伊蓉却死于黄静雯之手,令人扼腕。在亲情和死亡面前,黄静雯选择了变节。其实,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无论利益,更不用说死亡。鉴于此,小说中那些宁愿粉身碎骨,依然坚定共产主义理想信念的革命者,难道不应该更值得我们敬佩吗?
在彭兆栋和黄静雯身上,人性真实而丑陋的一面袒露无遗。
然而,他们毕竟是少数。清末以降,大别山这方厚重的土地上,多少有识之士为了理想和信仰投笔从戎,多少好儿郎为了国家和民族舍生忘死。正所谓“一寸山河一寸血,一抔热土一抔魂”。《群山呼啸》将真实的历史事件,浓缩在具体的小范围乃至家族的对抗上,全景式展现了大别山地区,历经辛亥革命、军阀混战、日寇入侵、红色革命的历史变迁。小说不仅做到了小中见大、狭中见广,而且做到了“大事不虚”,小事也不“虚”。所有不虚的小事,汇成了真实可靠的历史。
小事不虚主要体现在:一是描写逼真。如黄龙洞突围那场局部战争,就是通过细绘战局的变化多端、正义者的临危不惧,把残酷无情、令人窒息的战争场面和盘托出。二是渗透亲情。贺廷勇与费伊蓉一波三折的爱情,以及他们对女儿丫丫的牵肠挂肚,说明那个年代的优秀分子,在崇高的革命理想之外,同样不缺丰富的生命情感。三是介入方言。小说在明晰、优雅的表述中,点缀了一些方言土语,如“七屁八磨”“打瞌目充”等,在打上地域文化烙印的同时,亦可激发江淮方言区读者的情感共鸣。小事不虚还体现在精巧的构思、严密的设计上。龚雨峰的潜伏暗藏,有胆小怕事的外在言行打掩护;黄静雯的暗通款曲,有亲朋故旧的关系纽带为前提;贺培贤的卧薪尝胆,有冥顽不灵的性格作底色……所有这些,都符合生活逻辑、情感逻辑和情节逻辑,让人在回味中笃定,在遐想中震惊。
蓬勃鲜活的人物群像,坚实丰厚的历史铺垫,《群山呼啸》达成了艺术真实和历史真实的完美统一,诠释了历史小说源于历史,又比历史生动、震撼的迷人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