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肥吴昌来
应几位老同学相邀,返回老家参加一个小范围同学聚会。大家一再强调,让我一定把许家友带过去。
记得那次在村路上见到许家友,他特别高兴。那是我们时隔七八年后的再次相见,虽然都在同一个村,但见面不易。我仔细打量他,脸色很黑,黑中透紫。他中等个头,墩墩实实,穿一身干活衣裳,胳膊肘夹一把瓦刀。
转身告别时,我瞧他的背影,发现:他左肩有些歪斜,右肩耸起。这种体形,是明显的劳累过度,重担挑得多,挑的时间太长。
2019年国庆长假前,我跟他约好了,请他带几个匠人,给我整修一下老房子,再盖一间厨房。
深秋,昼短夜长。早晨六点,窗外刚透出微弱的光亮,就听到外面有动静。我睡在二楼,打开门走到阳台,探头一看,见许家友停好那辆电瓶三轮车,仰头望我,笑着说:“打扰你睡觉了吧?”
我连忙奔下楼,打开门,说:“你怎么这么早?吃过早饭了?”说完返身上楼,回到床上裹紧了被子。这个时节的早晨,已经寒意逼人了。
吃早饭的时候,阳光满庭满院。我端着碗,走到他干活的墙边,问他:“你早上起那么早,自己烧吃的?”
脚手架上的许家友一身阳光,上身一件深红褂子,下穿深蓝色长裤,左手拿起一块红砖,右手娴熟地打上刀灰,摇着头说:“我一年到头,都是五点就起来,自己煮一碗面条。”又弯腰拿起一块砖,准确地砌到合适的位置。又说:“干巴巴的一大碗面条,也不放盐、不搁油。”
旁边有人就问:“没盐也没油,怎么吃得下?”
“吃得下,我就这么吃!”许家友笑着答话,习惯地摇头。
我仔细观察,许家友手艺不错,一块砖端在手上陀螺般旋一圈,一刀灰打上去饱满匀净。瓦刀划过砖缝,多余的泥浆用左手小心接住,再放到灰桶里,干净利索。
那几天,正是国庆假期,有外地经商的老同学回家乡来了。电话中说,让我去镇上的饭店聚聚,让许家友务必一同前往。听到这个消息,他急得摇头摆手,说:“我去了会吓着他们,都是大老板。”
我笑说:“不会,都是老同学。”我上去拉他,他急得满地打转,坚决不去!我知道他不愿去的原因,他是自卑。
他有两个男孩。早些年,凭着勤劳苦做,他在老宅处起了一栋楼房,一楼一底,上下五间,这就耗尽了积蓄。近两年,因为村村通公路修在圩田里,大家都在水泥路边盖新楼,他又和爱人起早摸黑,用了约半年的时间,硬是在路边盖起了一幢时尚的二层小楼,手头钱不够,又欠下二十多万。
好在,两口子除了揽工,还种了七八亩田葡萄。跟我说这些话时,都是在吃中午饭的时候。他一仰脖子,对着啤酒瓶灌一口,长呼出一口气:“欠的不多了,今年葡萄行情好,还了六万,只剩下两万了!”说完,一脸灿烂的笑。
“咳!”他叹一口气,“老同学中,我混得最差。”
许家友对他的葡萄特别重视,三句话不离葡萄。每晚歇工回家,无论多累,都要去葡萄园转一圈,掐几根多余的枝条、锄锄草。也难怪,种葡萄的收入占了大头,不重视不行啊!
我有次问他:“又种葡萄,又干瓦工,累不累?”他摇摇头说:“累什么?上半年搞葡萄,下半年干瓦工,两不误。”
我的房子完工了。那天早晨,许家友过来运工具。我乘他不备,将一条香烟塞到他电瓶车车座下,不想,还是让他猴精的眼神瞥到了。他坚决不要,急得原地打转,摇头摆手。一见他急成那样,只好作罢。
许家友经常说:人与人之间,马马虎虎,计较那么多干嘛?每天见了面,哈哈一笑,多好啊!
每到傍晚,他就催那些离家远的同行,说:你们离家远,你们先走,剩下这点活,我来干!他跟大家都处得不错,也是因为他的随和、手艺好,请他的人特别多。每次想到后面堆积着这些活,他伸手挠头发,咂嘴:这怎么办,活这么多,干不彻。
进入家乡地界了,马路两边都是葡萄园。一眼看去,葡萄挂得琳琅满目,青红蓝紫。我们村是全县有名的葡萄种植村,每年都会在葡萄成熟时举办葡萄节。近些年,因为种植葡萄,乡亲们日子好过了。
跟一位乡亲打听许家友的葡萄园,他顺手一指:喏,紧往前走,最前头那个大棚。我又问:他今年葡萄长势好吗?乡亲一拍大腿,说:咳,就他葡萄长得过劲!
葡萄的浓香一阵阵袭来,今年是个好年景。我要跟许家友说:你不简单哪,会种葡萄,瓦工手艺还那么好,同学中有哪个如你?估计他听了一定会大笑,笑得打转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