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州金婷婷
家里飞进来一只蟋蟀。它绕着客厅的吸顶灯飞了一圈,“扑”的一声撞在窗帘上。我开始以为是讨厌的飞蛾,等仔细一看,竟然是只蟋蟀!这整个夏天都在草丛中“唧唧”低唱的流浪歌手,是怎样循着暖光飞进了十楼的窗口?简直是个奇迹。
看清楚了,心里莫名松了口气,庆幸它不是什么飞蛾——我讨厌飞蛾,讨厌它们身上看起来有点邪恶的奇怪斑纹,讨厌它们扇动翅膀时撒下的鳞粉。小时候每次扁桃体发炎,奶奶都说那是因为我不小心吸入蛾子身上的鳞粉,以至于后来每当听到“幺蛾子”这个词,总是不自觉地把它“妖”化。
我讨厌蛾子,也不喜欢斑斓的蝴蝶——虽然两者的颜值天差地别,但我一想到它们翅膀上相同的鳞粉,对美丽的蝴蝶也就敬而远之了。可是蟋蟀却让我觉得亲切极了。
小时候,我们曾多少次在草丛中、在瓦砾下寻找它们的身影啊!那些月华皎洁的,星光浪漫的夏夜,捉蟋蟀带给我们多少乐趣!我们打着手电筒,循着蟋蟀的鸣叫声,屋前屋后地搜寻它的藏身之地。雪亮的灯光照得草丛绿油油发亮,也照进嶙峋的石头瓦砾底下神秘幽暗的世界。忽然,蟋蟀的吟唱声停止了。我们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扒开草丛、翻开瓦砾。“嗖”的一声,一个黑色的小身影从中跃起。呀,是蟋蟀!它差点就蹦到我的鼻尖上!
尽管它蹦得高跳得远,但在三五个孩子的穷追不舍之下,最终还是束“腿”就擒。抓到的蟋蟀被放进玻璃瓶子里,再拔一些多汁的嫩草叶来安抚它们。然后,几双眼睛都紧盯着瓶子里那些黝黑发亮、精神抖擞的小家伙们,热切期待它们来一场大决斗。但刚被抓进瓶子中的蟋蟀,既不吃草叶,也不鸣叫,更没有如我们所想象的那样打斗起来——它们只是局促不安地蹦来跳去。我们瞪得眼睛发酸,蟋蟀对我们的热切期盼无动于衷。思来想去后,大家觉得应该先把蟋蟀驯养得听话些,才好指挥它们战斗。于是一人分了一只蟋蟀,带回家饲养。
我给我的小蟋蟀取名叫“二狗子”。在一溜的“常胜将军”“黑袍大元帅”中间,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滑稽。其实我是琢磨着,如果我的“二狗子”要是能打败那些“将军们”,那不是更有意思吗?“二狗子”长得虽然短小,但精神头十足,它全身黑褐色,脑袋圆溜溜黑得发亮,还有一双非常粗壮的大腿,我甚至觉得它长长的、不断抖动的触须,也是克敌制胜的武器。
夏天渐渐过去,大家精心饲养的蟋蟀们也到了决斗的时刻,可我却没有让“二狗子”去战斗,我看着那些可怜的蟋蟀们在决斗后,有的被咬断了胡须,有的折断了腿,有的甚至肠开肚裂。而“二狗子”是一只多么完美的蟋蟀呀,它就应该自由自在地在月光下歌唱,在草地上蹦跶,遇到另一只蟋蟀时,抖动触须相互问候。我悄悄地把“二狗子”给放了。此后,虽然我仍旧乐此不疲地参加夏夜捉蟋蟀活动,但每次扒开草丛,却隐隐希望能看到“二狗子”,希望它不要再被抓住。它会如我想象的那样,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安然无恙。
诗经云:“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九月,天气渐渐变凉,蟋蟀就会跳进房门。这会儿,我看着趴在窗帘上的那只小蟋蟀,心想,那是我童年流浪四野的小伙伴回家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