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肥章小皖
在我的老家,不论红事白事,上桌的第一道菜都是一盘小炒。生腐、酱油干、白菜梗,均切条状,用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大火烩炒,加少许酱油、盐和青葱装盘。一时间,鲜香四溢,满屋子的喜庆风味。
老家人给这道小炒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和气菜”,意即和气生财。
小时候,我最喜欢跟着母亲去亲戚家吃喜酒。彼时的筵席,小孩是没有席位的。于是我便端着碗挤在母亲身边,只等那第一道和气菜上桌,将碗伸向母亲。母亲知道我喜欢吃和气菜,每次都给我夹上好几筷子,堆在我的碗里。
我喜欢吃和气菜,大抵跟和气菜里的生腐有关。生腐,让这道普通的小炒妙趣生辉,别有滋味。
生腐,是老家对油炸豆腐条的俗称,有“升富”之意。那是清贫岁月里的人们对生活的一种朴素的期待和祝福。
每到年底,家家户户的主妇们便围上围裙,套上护袖,在大锅台前忙着炸生腐。四四方方、白白胖胖的豆腐被切成一块块长条,放进翻滚着的油锅里。
一粒粒黄豆,在人类智慧的双手下,蜕变成豆腐。豆腐,又在菜籽油的沸腾中,再次华丽转身,涅槃为生腐。升华的不只是生命的质地,还有那简直可以抵达味觉云端的口感,那是困倦时发出的一个大大的哈欠的快意,是暌违已久的物品为我所有的满足。
我对生腐始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仿佛只有在生腐的馨香里,才能抚慰心中那些丝丝缕缕荡漾着的乡愁。
一个人自童年时期建立起的饮食习惯,以家乡味道的名义,长久地储存在味觉记忆里。无论经过多少年,无论在什么地方,只一眼,只一口,便足以唤醒那些沉睡在记忆中的老家味道。
记得刚来合肥上班那年,有一次回老家,我在合铜路下车,准备换乘三轮车时,一转身望见路边一家小店门口摆着的猪肉和蔬菜。我一眼就看到了生腐,在一堆红肥绿瘦的肉菜中泛着饱满而欢实的光芒。我像看到一位阔别多年的老朋友一样,奔过去买了一斤拎回了家。
中午,母亲做了一大盘的生腐烧肉。一桌子的菜,我单单就着那盘生腐吃了一大碗饭,把之前那些年对生腐的渴望都化成了唇齿间的咀嚼。
倏地,生命有了片刻的欢愉,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和母亲一起吃筵席,我躲在母亲身后,不时将碗递过去。当碗再回到我的手上时,已是满满的一碗菜。我满心欢喜地吃着,有一种天长地久的满足。
上次回老家,我带回一包生腐,与青菜同煮,竟也鲜香至极。生腐仿佛具备一种与生俱来的包容品质,以一己皮囊,化万物腐朽为神奇。疏密有致的内里孔隙,让生腐拥有了虚怀若谷的胸襟和气度,无论与什么样的食材相遇,都能善意地接纳那些食材释放出的汤汤水水之精华,然后在人们的咀嚼声中流淌出百转千回的滋味。
童年记忆中的食物,像一朵永不凋零的花,无论何时忆起,都是无与伦比的美丽。生腐,和无数种食物一起,琳琅满目地铺排在我老家的食物版图上。往往只需一口,便可瞬间化解所有的不悦。
写着写着,生腐的香气,自老家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