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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登临都视作绝迹
  □宣城胡进
  每一次登临都视作绝迹。这一句话,是我在徒步登临伍员山时对自己的鼓励与鞭策,用来做标题,有点危言而矫情。
  去年十一月底,有朋友约我盘游皖南川藏线,绕过了一弯又一弯,到了第六道弯,大家停下来拍照留念,登高望远,犹如天仙下视凡尘。不意下得山来,积劳成疾,脑子出血,诱因大约与宿酒有关,差一点把生命留在了彼岸。因此那一次登临差点成为此生终极,颇有劫后余生的感觉,并非悲观;又譬如,多年前去厦门,登临胡里山炮台,方知胡里山大炮一辈子只放过三响,第一响试炮,第二响打偏了,第三响是真正开战,却是一枚哑弹。当时听讲解员说起觉得颇具戏剧化,心想下次还会再来,可是那以后数度到厦门,再也没有踏上炮台半步,倘或再去,情境已非昨日,何堪回首?
  郎溪的伍牙山被古人称为“伍牙飞翠”胜景,我无数次到过郎溪县,一直无缘探访这座我心中的名山。
  我家乡含山县的昭关,是伍子胥出逃的吴楚关隘,我从《东周列国志》里知道,伍子胥一路逃到溧阳,饥饿疲累之下,向一位河边浣纱的女人讨要饭食,女人同情落魄的壮伟男子,施以饭食,却为了清白人生而投溺身亡。吴国人厚遇这位逃亡者,在阳山给了伍子百亩土地。我想这阳山应该就是伍牙山,因为郎溪境内并无高山,伍牙山是郎溪第一座高山,也是除县域南疆外唯一的一座山。
  1998年版《郎溪县志》有详细记载:“伍牙山在县东北岗南乡边境,距县城27公里,是郎溪与广德和江苏溧阳之界山,系天目山余脉,主峰海拔440.6米,为县内第一大山。”伍员山也曾是郎溪胜景,因为时代迁衍而湮没在时光的迷茫中。县志仍有明确描述:伍员山“山势高峻,林木葱茂,岚气氤氲,清人王家相歌吟其山‘楚尾吴头第一山,享亭直上翠微间’,山色凝烟,滴翠欲流,故为‘伍牙飞翠’胜景。”如今岗南乡也不复存在了,让我慨叹的是,人已非昨,山还是那座山,天道恒常而人非“愚公”。
  《郎溪县志》关于伍员山有详尽记载:伍牙山,又名伍员山、护形山、护牙山。其名由来,皆因伍子胥过境之故。明嘉靖《建平县志》载:“伍员伐楚还吴经此,建牙,因以为名。”清康熙二十八年(1689年)《建平县志》云:“旧传伍员奔吴避于此山中,追者至此,云气护之。”楚平王元年(公元前528年),楚平王继位后,重用奸佞,听信谗言,杀害了伍子胥的父兄,伍子胥携公子胜(白公胜)避难,过昭关,向东投奔吴国。楚昭王十年(公元前506年)冬,吴王阖闾以孙武为大将,伍子胥等为副将,率大兵伐楚,传说他往返两三次皆路经伍牙山。旧传伍员奔吴避于山中,楚兵追至此,突然天低云暗,岚气缭绕,护住了伍员和桥梁(暗桥)。又流传伍员伐楚经山,有老妇见军前牙旗奇怪惊叫,伍员认为这是出师不利的征兆,一气之下要在崖石上折断旗杵,这时山神显灵保护了旗杆,即“护牙”,因此又称护牙山,由此留下了暗桥、马覆涧(马至泉涌,因名)、上马石、下马石和龙潭等古迹。后人为纪念伍子胥,于汉高祖九年(公元前198年)始建子胥庙,唐开元天宝年间,移址于子胥脱险处重修,此庙毁于民国期间之战火。山腰还建有伍相祠,元代县人教谕赵良庆《题伍牙山子胥庙》诗云:“一气如虹万马嘶,想君屯驻此山时。方酬楚冢鞭尸愿,岂意吴门抉目悲。马革未曾沉浙水,越兵先已到黄池。千年血食英雄恨,付与吴人写庙碑。”
  端午节后第二天的五月初六是一个晴好的日子,说“晴”是因为太阳虽隐在云层里却也光明四射,说“好”是因了清风拂怀,温湿适度,心情大好。同行的好友刘崇凌是法律专家,喜爱唐诗宋词,亲近文学,知道我对伍员山冀望既久,早有登临之意。楚国同时代有两位异于常人的英雄,一位是屈原,一位就是伍员。前者流落汨罗江边,仍心怀“美人”甘为“香草”殒溺;伍员却是一位刚烈的男子汉。他在湖底挖出楚平王的尸体,用铜鞭抽打百余下报仇雪恨,可谓“无毒不丈夫”。早年我写过一篇文章,对伍子胥的行为提出过疑义。先人的人生观是“无度不丈夫”,即大丈夫有“度”量。丈夫都有“毒”,世界何时安?
  可喜的是,如今有人重视这座山,当地投资千万,正在精心打造这座名山,修建了通往山顶的石板路,并且在山上建有一座盼望塔楼。山顶有古庙遗址,想必是伍相祠。
  其实这座山一直也没有平静过。据清光绪《广德州志》记载,元军将领阿刺罕曾率兵在伍牙山一带大败宋军,斩杀七千余人;又据明嘉靖《建平县》与清乾隆《广德州志》记载,明嘉靖九年(公元1530年)农历正月初八日,虞顺聚集200余人在伍牙山起义,后发展到数百人盘踞山下,被知县连矿诱捕镇压。战乱时期,伍员山也曾经是土匪啸聚的山林所在。
  我问陪同我们的当地人:关于伍员山,有什么传说?只简言之,伍员曾经三次经过。我说,不对,这座山应该是伍子胥建营练兵的所在。如果不是长期驻扎,伍子胥也没有太多时间勘测开挖胥河。胥河是伍子胥开挖的人工运河,其意义在于沟通了长江与太湖水系,融汇了两大流域的货物交通和文化习俗。
  回家后我认真查阅了相关资料,果然县志有明确记载:“周敬王十四年(公元前506年),吴王阖闾拜孙武为大将,伍子胥克郢都。伍子胥凯旋,在伍牙山岭上建牙(营寨)驻军,伍牙山以此得名。”
  上山的路并不险峻,只是一直向上,没有休憩场地,我和刘崇凌相互激励着方能登临绝顶。我心里想的是,这是我六十四年来的第一次,下一次没有特殊的理由不会再来,所以这一次就要穷近极致,视为绝命,不留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