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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的牧童生活
  □铜陵阮逢年
  大约就是在一年级的暑假,爷爷生病,父亲就让我去放牛。
  记得那头牛是黄色的,性子慢,身体较瘦,却很高,大家叫它“老黄”。父亲把牛牵出来,把牛缰绳递到我手中,又给我一根细竹棍,指了指大圩堤外江滩,说:“就到那里去放牛吧。”我望了望牛,又望了望远处的外江滩,有些害怕地问该走哪条路。“跟着老黄走吧,老黄经常到那里去吃草,它知道走。”父亲说太阳落山的时候,就跟着牛回家。
  现在想起来仍觉得有些害怕,把一个七岁小孩交给一头牛,交给荒蛮的外江滩,父亲竟那样放心。那时我并不知道父亲这样做的心情,现在我想:一定是贫困艰难的生活把他的心打磨得过于粗糙,生活给他的爱太少,他已不大知道心疼自己的孩子。但我当时不懂这简单的道理。
  我跟着老黄向远处的外江滩走去。上大圩堤的时候,我人小爬得慢,远远地落在老黄后面,怕追不上它,很着急,汗很快就湿透了衣服。我看见老黄在大圩堤上要转弯下坡处,把头转向后面,,见我离它很远,就停下来等我。这时候我发现老黄对我这个小孩是体贴的,我有点喜欢和信任它了。
  听大人说,牛生气的时候,会用蹄子踢人或用角挑人,我可千万不能让老黄生气。不然,在高坡上,它轻轻一蹄子就能把我踢进大人们说的“阴间”。可我觉得老黄待我似乎很忠厚,它的行动和神色慢悠悠的,倒好像生怕惹我生气,生怕吓着了我。我的小脑袋就想:大概牛也知道大小的,在人里面,我是小人;在它面前,我更是小小的,它大概觉得我就是一个还没有学会四蹄走路的小牛,需要大牛的照顾。在回家的路上我试着抓住牛尾巴借助牛的力气爬坡,牛没有拒绝我。我看得出它多用了些力气,显然它是在帮助我,拉着我爬坡。
  牛很会走路,很会选择路。在陡的地方,牛一步就能踩到最合适、最安全的路;在几条路交叉在一起的时候,牛选择的那条路,一定是距离目的地最近的。我心里暗暗佩服牛的本领。有一次我不小心摔了一跤,膝盖流血,很痛。我趴在地上,看着快要落山的夕阳,哭出了声。这时候,牛走过来,站在我面前,低下头用鼻子嗅了嗅我,然后走下土坎,后腿弯曲下来,牛背刚刚够着我,我明白了,牛要背我回家。
  我骑在老黄背上,看夕阳缓缓落山,看月亮慢慢出来,慢慢走向我,我觉得月亮想贴近我,又怕吓着了牛和牛背上的我,月亮就不远不近地跟着我们。整个天空都在牛背上起伏,星星越来越稠密。牛驮着我行走在乡村的小路上,又像飘浮在高高的星空里,不时有一颗流星,从头顶滑落。前面的星星好像离我们很近,我担心会被牛角挑下几颗。
  老黄把我驮回家,天已经黑了多时。母亲看见牛背上的我,不住地流泪。当晚,母亲特意给老黄喂了一些黄豆,表达对它的感激。
  秋天,我上了小学,仍然放学后去放牛,直到爷爷逝世,老黄被送给了别的人家,我才结束了放牛娃的生活。说也奇怪,每当有人来牵老黄走,它必对着我家大叫几声。母亲说:“这是老黄和你爷爷打招呼,它对你爷爷有感情。”爷爷在病中也几次到牛棚摸摸老黄的头,并和它说些别人听不清的话。
  半年后,老黄死了,有人说是老死的,也有人说它是跟我的爷爷走了。它已经瘦得不能拉犁翻地,人们就让它拉磨。它走得很慢,人们都不喜欢它。有一个夜晚,它从牛棚里偷偷溜出来,独自到大塘喝水,第二天有人在水塘里看见它,已经淹死了。
  当天,生产队召集社员开会,我也随大人到了会场,才知道是在分牛肉。生产队的晒场上堆放了二十多堆牛肉,每一堆里都有牛肉、牛骨头、牛的一小截肠子。二十多堆,二十多户人家一户一堆,我知道这就是老黄的肉。老黄己被分成二十多份,这些碎片,这些老黄的碎片,什么时候还能聚在一起,再变成一头老黄呢?我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人们都觉得好笑,他们不理解一个小孩和一头牛的感情。
  前段时间下乡,在外江滩看见好几个深深的牛蹄窝。现在很少看见牛,嗅着微微飘出的泥土的气味和牛的气息,我就在记忆里仔细捕捉老黄的气息。我似乎又呼吸到了老黄吹进我生命的气息,我再次明白,虽然我放过牛,其实是牛放了我呀。我放了两年牛,那头牛却放了我几十年。也许,我这一辈子都被一头牛隐隐约约牵在手里,有时,它驮着我,行走在夜晚,飘游在稠密的星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