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蚌埠韩国光
今年7月,我去一处老旧小区抄水表,这个小区的水表都在单元楼道里,挨近家门的墙上都有一个铁皮表箱。
我从楼底一个一个楼道往上爬,摄氏40多度的高温天气,我穿的蓝色工装前胸后背都汗透了。在楼底树荫下喝口水歇了歇,再登上一个楼道抄到五楼时,忽然看见两户人家的公共位置,靠西边捆着的旧报纸旁边,摞着四个软面封皮的记事本。
离几步远,我的眼神就被吸引住了,这记事本怎么都丢在了这里?我弯着腰抄着这两户的水表,脑子里在琢磨着,之后我好奇地蹲了下来,把抄表本、水笔、手电筒放在地上,端详着软面封皮的记事本。颜色不同的封皮“脊背”上端,都贴有手写的分类、编号标签,最上面的封皮是咖啡色的,压着的一本是黑色的,这两本的分类都写着:诗、语录。
第三本是绿色的,分类是语录。最下面的一本是深蓝色的,分类是英语录,有一个粉红色的细绸带,点睛似地露在本子的下端。
我是一九六几年出生的,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以前的人们,对记事本非常看重,普通的记事本有硬面抄、软面抄之分。有些档次的记事本多是软面封皮的,这软面封皮虽然都是人造革的,但纹理色泽包括做工都还是不错的。在学生时代能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软面封皮记事本,真能让周围一圈人羡慕。
我在中学时代只用过页数不多的硬面抄,每次到二姑妈家玩,对表哥放在抽屉里一个软面封皮记事本都多想看几眼,那用红绸子包着的笔记本夹着不少黑白色的明星照片,二姑妈家经济条件好,据说这个软面封皮的记事本还是从南京买来的。还有个女同学有个紫红绸缎封面的记事本,那本子边上有个镀金闪亮的密码锁,内里抄着许多名言妙语,那是我在同学当中见到的最高贵的学习用品。
我去部队时,同学们送了我两个记事本,一个红塑料封皮的,一个硬面银灰色封皮上印的是黄山迎客松,这两份礼物我都格外小心地收存着。红塑料封皮的记事本用来抄录报纸杂志上好句子,一些文章好的开头、结尾都被我认真抄了下来。离连队十多里的邱村镇有个小书店,趁着老板不注意,我会偷偷地把文学书中描写生动的话语记在手心,回去立马抄在记事本里。
另一个印有迎客松的记事本,主要用于写部队里的心得体会,我还用毛笔在本子里写上鼓舞鞭策自己的话语,兴之所至曾刻了几枚印章,因为没有红印泥,就蘸着黑墨汁在记事本里印了下来。后来连队在传阅我的心得体会时,不知哪位战友把印有迎客松的封皮给弄没了,我心疼了好一阵子,直到回到地方这两个记事本我都爱如珍宝。
我回忆着过去,不由得抚摸了一下摞在最上面的记事本,这些软面封皮的记事本在过去多么不容易得到啊,难道它的主人轻易就把写有字迹的记事本给丢弃了?我猜想,从拿出书橱,再放在桌案上,然后丢在门口的楼道里,一定经过了翻看放下,再翻看放下,循环反复的考虑过程,最后才“狠心”把这四个记事本卖给来收废品的人。
我想拿起记事本看看里面的内容,刚拿起一本立马又放下了,这些记事本毕竟不是我的。我站起身不舍地走开,眼睛仍回望着,脚步也停了下来,转过身又到了记事本前面,再蹲下身。这时我已换了一种想法,记事本卖掉也是落到别人手中,或者再转卖几次直接就化成了造纸厂的纸浆。我这会看看,即将“远行”的记事本也算多了一次可利用价值,它们“脊背”处贴的分类标签已表明,不是那种写有隐私的个人日记。
我接着就翻开了笔记本,一页一页如同打开了昔日岁月的窗口,里面的“宝藏”真是丰富。第一本前面就抄了顾城的不少诗,有《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在夕光里》《雨行》《我们在寻找一盏灯》《在白天熟睡》等等,还有舒婷、北岛等人的诗。后面抄的语录古今中外的都有,“我好像一只牛,吃的是草,挤出的是奶!”——鲁迅;“我们要爱我们的民族,它是我们信心的源泉。”——周恩来;“使人疲惫的不是远方的高山,而是鞋子里的一粒沙子。”——伏尔泰。
语录很多,我在抄表本的空白处随意抄了几句,很受感染。继续翻看下面的笔记本时,我索性就坐在了楼道台阶上。
记事本上的蓝色、黑色的钢笔字迹已凝固,看起来很像一位典雅的女子所书写,第二本也是每抄一段诗或一句语录就空上一格,字句疏密控制得正好,看着便觉得特别舒服,内里还夹着一枚橘红色的枫叶书签。酷暑天气我在这不怎么通风的楼道里,整个身心恍若又回到了激情满满的年轻时,虽然脑门上的汗水在一直流淌,心里却感到凉风习习。
过了几天我又来到这个楼道里,可惜这四个记事本连同报纸都没有了,我怔怔地站了几分钟,胸中顿然像失去老朋友一般有些难受。“有繁星在天空忽现忽隐,有月影在水面漂流不定,我站在时光面前侧耳聆听,从远方传来呼唤的声音……”有一首歌唱出了我心绪,我也是一位从那个年代一路走来有点怀旧的人,纸质记事本里曾经承载我们的青春与梦想,那里面更荡漾着令人回味不已的最美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