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安桂人庆
近来多雨,总在清晨的窗下,被萧萧的木叶声惊起。疏剌剌的黄叶卷着雨声,连带着屋檐也萧瑟起来。我时常到院子里汲水、侍弄花草、冲茶,就着阴暗的天色翻阅古卷。不忙的日子,总觉得整个人像西山的鸽子那样自在。
带上渔具到山溪垂钓,这是阴雨天的一大乐事。行至林中,红黄的枫叶,湿漉漉的沾着雨露,映着渐黄的山陵,简直是一幅秋居的图画。王维写的“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当真妙绝。暑气初收,林中的鹧鸪开始咕咕地唱起来了,每年总有半月之久,能于空山中听到清脆的啼鸣。偶尔有山民包着头巾,在山下唱歌,疏朗的调子在四崖交响,把行旅的心都搅乱了。与山川交接久了,不觉在一片苍翠昏黄中深思,余舟一介,游人三点,像是宋代多折的屏风,一折一叹,都成了流逝的秋词。
一天中的山乡,黄昏是最宜看的。每到黄昏,可于半山谷中望见人家的炊烟,细细袅袅的烟气,教人想到离人吹破的一根笛管。阵雨后的黄昏雾气蒙蒙,雨烟氤氲在茅屋、角楼上,像披着霞帔的青女在山中酣睡。偶尔也有将尽未尽的几缕残阳,撑裂这极厚的目障,在人间点起一炷香。于是,四野慢慢酝酿出一种姜黄,透着林叶子的湿嫩气味,正应了“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的诗意。在这朦胧欲睡的境界里,鸡群带着一天的疲倦,回到鸡埘中休息,红冠下响着咕咕咕的睡声。马儿也不叫了,潜心摇着马尾做自己的梦。因下雨而误约的人是不快的,只能在灯下闲敲棋子,以消去阴沉又漫漫的夜。雨天,一切都静谧了,做生意的人家还亮着灯,在灯下吃花生米,聊佐清酒,以作寂寞的消遣。
纳兰容若在词中写“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可谓摹尽了深山秋雨的意态。于深山幽谷中,落日返照处,一点情思不尽,有如暮雨,映着最潮湿的等待。走进绵密的秋雨中,人会沾上一种千古不绝的愁绪,在商籁中,会想到边塞的黄叶天,翠色早已消去,木叶纷纷,于季节中痴守。溪流汇注,已经为人世间的别离做好注脚。秋风客,羁旅天,断肠的白头人,写不尽的秋风辞,但也有“晴空一鹤排云上”的壮气与寥廓。秋雨,沉淀着中国人对物候独有的感知,或壮或悲,或喜或嗔,皆成有情之作。
人间对秋雨天的感知,总是先通过食物。外婆爱在雨天做剁椒鱼,刮鳞、去腥,塞上香葱和佐料,再盖上红艳的剁椒,用柴火焖煮。等火候到了,阿婆便从木椅上起身,冲着里屋喜盈盈地喊:“吃鱼喽。”馋嘴的小辈们闻香而至,揭盖,香气四溢,煮至茶色的白嫩鱼汤,温厚香醇,配上小蒜、豆腐,可做一家人的鲜味。阿妈爱用鱼汤煨面,细滑的龙须面,配上姜丝、青菜、芫荽,是养胃的良方。
只身枯坐至三更,终于记起被忘在楼上的钓竿。想等到什么时候,或是一个秋叶都黄尽的雨天,再去山溪钓一次长身白嘴的白鱼儿。看鱼儿在秋水中跃身,一次,两次,伴着山寺的暮钟,敲啊敲啊,这一生便度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