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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炸
  □合肥王张应
  壬寅秋,在皖南黟县的古村落里闲逛。路边有摊贩,出售徽派工艺品及当地小吃食。在一个卖徽州烧饼的摊位前,我停步。不是馋嘴,想吃香喷喷油亮亮咸肉馅的徽州烧饼,是我见到似曾相识的三个字:八月炸。
  脑子里早存有“八——月——炸”三个特定音节,但不确定是这三个字。当然,“八月”俩字是确定的,只是不确定末尾音节所对应的文字,“炸”。早先我曾自作主张将那个音节对应于“渣”,理由是在当年的语言环境里这三个音节常用于表达“破损”“开裂”的意思。而物件过于破碎,也便成渣了。甚至,我还曾猜疑,其最后一个音节是否该对应于“张”?吾乡方言里,“张口”“张开”听起来就是“zha口”zha开”之音。
  小时候,在吾乡常听到“八月渣”三个音节。孩子顽皮,新鞋子上脚,新衣裤上身,不几天就开了口子,大人便厉声说:“你看看,没穿几天,就成‘八月渣’了!”我也被大人如此责备过,明白大人说的“八月渣”是什么意思,却不明白,咧嘴,为何叫做“八月渣”。
  在皖南古村落路边摊上,看到一块纸片上书三个字:“八月炸”,我记忆深处的“八月渣”,立刻浮出水面。“八月渣”难道是“八月炸”?在写有三个字的纸片旁,看到三枚平躺的植物果实,便明白过来,“八月炸”指的是它们。
  那三枚果实,我第一次见到。没纸片上的三个字,怎么也想不到它们的名字叫“八月炸”。果实外形像猪腰子,但比猪腰子圆鼓。果壳是灰绿色的,散乱地分布着些浅黑色斑点。最先吸引我目光的还不是果实皮壳的颜色,而是果壳上的一道大裂口。从裂口上可见果实内瓤,及果壳皮层厚度。内瓤是一段两头弧圆的圆柱体,颜色白里透黑。那黑,人能想到它是果核,植物的种子。许多果实的核仅一枚,深藏于果实核心位置。“八月炸”的黑色果核数量众多,细密难数,如芝麻壳内挨挨挤挤的籽粒。果壳厚实,内里和切面皆呈乳白色。看到“八月炸”身上的口子,随即想到香蕉。香蕉身上也常见裂口,从裂口上能见到香蕉内瓤。香蕉的裂口,该是内力作用的结果,是它自己涨开的。有香蕉的“涨”,便不难理解“八月炸”的“炸”。
  如此看来,“八月炸”的名字,是很形象、很准确的。那种农历八月成熟的果实,从阳光和土地中吸收聚积足够的内在能量,在某一时刻,果实的皮壳便嘭然“炸开”一道口子。
  真想买一枚果实,尝尝“八月炸”的味道。考虑到果皮上有道大裂口,且裂口明显被氧化,肯定不是刚刚开裂。原本密封的内瓤长时间暴露在空气中,难免附着灰尘沾染细菌。那种并不结实的内瓤,不太方便放自来水下冲洗,因而不敢轻易入口品尝。不知其味,于心不甘,便向摊主咨询:“‘八月炸’是什么味道?”摊主是一位中年男子,开口便知他是徽州人,明显的徽州口音,还有古徽州人的诚信:“有点甜,有点糯。”他并不诱导客人去购买,客人买不买似乎无关他的事。其实,他完全可以回答我:“你买一个尝尝就知道了。”他真那么说,我不买一个是很不好意思的。
  中午,在村里吃饭。问一位当地朋友,“八月炸”是山上野果吗?朋友说,山上有野生“八月炸”,但市场上卖的多是人工培植果。又问朋友,“八月炸”怎么吃?朋友说,剥皮就吃,像吃香蕉一样。我点头,有些得意。心想,谨慎还是必要的。买香蕉,都会挑一下,不买皮上开口的。不小心买到开口香蕉,至少不吃暴露在空气里的那一段香蕉瓤子。接着,朋友又补一句,现在的“八月炸”没以前的好吃,以前“八月炸”真甜,现在甜味淡多了。这话说的,许多人都该深信不疑吧。不光“八月炸”,世间所有好味道,似乎都在人的记忆里。
  在吾乡,有句关于山上野果的谚语:“七月毛桃八月楂,九月毛栗笑哈哈。”听说而已,不曾眼见这句话写在纸上变成的文字。我一直将乡人说的八月成熟那种名叫“zha”的野果,理解为“山楂”。
  原来,吾乡谚语里的“八月楂”,还有早年乡人责备孩子弄破衣物的“八月渣”,竟是一回事,即在皖南古村落路边摊上所见的“八月炸”。
  那种果实,有多种叫法。在中医处方上,它被写成预知子;在植物学的书本上,它叫三叶木通,或白木通。广为人知的,还是乡野之人赋予它形象直观的别名,“八月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