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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期盼
  □陈进
  “阿宝,要是有时间,你现在回村里一趟。”一大早,父亲就打来电话,电话那头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息声。深冬时节,父亲的哮喘越来越严重了。父亲继续说:“家里屋后头的公路通了,村里要办个开通仪式,你回来看看,把车子开到家门口来。”
  一看日期,再过一周就冬至了,心想,还是不凑这个热闹,赶在冬至再回老家看看吧。
  冬至,给母亲祭坟,是我每年风雨无阻,必做的事。
  那天一大早,我驱车行驶在环巢湖大道上,天灰蒙蒙的,车载收音机里,传出女主持人悦耳的声音,播报完路况后,便接着说道:“各位听众,今天是一年中最短的一天,按照中国的传统习俗,冬至这一天除了给已故亲人祭祖,寄托哀思外,别忘了还要吃饺子……”
  车子驶过银屏山不远,就能看到一条整洁干净的沥青马路蜿蜒于山坡和村庄间,五米多宽,通过并排行驶的两辆汽车还绰绰有余。道路直通村口,路两旁站立着一盏盏路灯,灯柱上灰黑色的太阳能电池板清晰可见,真是节能又环保。道路两旁,间隔栽着冬青树,香樟树,桂花树,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景观树。
  大清早,父亲冒着刺骨的寒风,迎在村口,大老远,我就看到他身体微微前倾着,朝着我回来的方向张望着。当看见我的车子开近了,就连忙差不多是小跑一般地迎了上来,喘了几口后,笑嘻嘻地说:“怎么样?一车就能开到家门口,方便多了吧?路开通那天,市里有个大领导来剪彩,全村人都在,电视台还来报道,热闹得很哩!”
  我赶忙停好车,一边搀扶着父亲往屋里走,一边听他继续说道:“哎,你妈死得早,她盼望着这条路的改造真是盼了一辈子,可是至死……”说到此处,父亲的声音不禁哽咽起来,眼里噙着泪水。
  走在整洁宽广的沥青公路上,母亲生前拉板车、挑担子的一幕幕情景,一一浮现于眼前,仿佛就是昨天的事情。
  母亲生前,总喜欢到村口看看,“哎,穷山沟里住半辈子了,这路修了多年怎么又停工了,没人管了呢?什么时候也能像你们大城市有水泥路就好了,也就不怕下雨了。”这句话,母亲在这个村口对我说过很多遍。
  连续阴雨天气,往往一下就是十几天,南方的天气就是这么纠缠不清。翻过大山通往村里的是深浅不一的烂泥路,路面布满了板车、拖拉机的辙印,有时还夹杂着水牛零乱的蹄痕和牛粪。蜿蜒通向村口不宽的土路,已被拖拉机的轮子辗成泥浆坑。板车的绳子深深地嵌在母亲的肩膀上,她斜着身子,撅着屁股,将脖子伸得老长。母亲双手紧扶着车把,矫正着来回摆动的车轮。最终,母亲还是拗不过不听使唤的车轮,脚一崴,车轮缓缓地滑入深深的泥坑中。板车上放着四个箩筐,箩筐里压着满满的花炮,箩筐顶层的花炮被颠进泥浆里,散落一地。很快,花炮周围的泥浆便慢慢地变红了。今天失算了,本来想板车能多拉一点,肩挑两个箩筐太慢,这四个箩筐又太重了……哎,这地上的爆竹沾了水就废了呀。“母亲一边流泪,一边自责起来,她脱下胶鞋敲打着车把,鞋筒里垫着的稻草被踩成稻草末,在寒风中乱舞。“阿宝,帮妈妈一把,不能再滑倒了,爆竹再掉水里这趟就全白拉了!”我咬紧牙关,腮帮子鼓起多高,使出浑身的力气,帮母亲扶车,当时人小身单,整个人随着车把和母亲的身体左右摇晃着。
  母亲光着脚板,路太滑,只好一瘸一拐,缓慢地拉着板车,往前挪。刚到家门口,母亲身子一歪,便躺倒在路边。大姐、二姐、三姐七手八脚地抬箩筐,拉板车,父亲神情紧张地背起母亲,三步并作两步往屋里走。
  母亲的额头滚满泥水,牙关紧咬着,浑身冻得冰凉。好一会儿,躺在热被窝里的母亲,才缓过神来,喊着腰疼。
  然而,母亲仅仅躺了两天,又扛起扁担……
  记得,那一年,我十一岁。
  跪在母亲的坟前,我拿着一根树枝,一边轻轻拨弄着燃烧的“纸钱”,一边用手指着前方的路告诉母亲:“妈,现在农村条件好了,这山路也炸平拉直了。现在村里人都不用板车了,车子还能开到家门口哩……”
  纸钱燃烧的味道,同鞭炮炸响后散发的硫磺味交织在一起,弥漫在空气中。
  在我手指的方向,京东瓜果送货车疾驰而过。一位道路护工穿着橘红色工作服,肩上背着工作包,爬上路边灯杆;还有一位,正拿着大剪刀,修剪整饬路边的景观树。
  “有生一日,皆报恩时。有生一日,皆伴亲时。”母亲走了,家乡的路修好了,我的乡愁有了更好的归途。
  新时代,新作为,看着乡亲们精神抖擞地走在这条致富路上,我的心里充满着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