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肥戴健到过许多城市,发现和政府大楼对应的,多为标志性文化工程。
沈阳市政府广场对面是原辽宁省博物馆,现改造成沈阳市博物馆;常州市博物馆位于市民广场西侧,与东侧的常州大剧院呈对称布局;蚌埠市博物馆新馆建在市政府对面的市民广场上;赣州市政府对面是历史博物馆;玉林市政府对面是市博物馆;重庆市博物馆对面是有名的人民大礼堂。有一次考察安阳殷墟,接待手册上写着下一站是中国文字博物馆,结果车子跑了好一段时间,才发现该馆和市政府一路之隔。距政府近了,但与甲骨文甚远,听说现在又回头建殷墟遗址博物馆了。
上海博物馆就坐落在市政府对面,人民广场南侧。笔者曾多次参观,例如从欧洲回来在沪经停,去看看被列强掠去的某件文物,身首异处,是在这里吗?又有陪同自合肥来的友人欣赏涉及安徽的展品,还有就是专程研究“合肥龚”了。
合肥的大姓望族,是笔者把他们组合为“龚张李段”的。排列的依据,当然综合考虑家族人物的知名度和影响力。包括合肥在内的许多安徽先民都来自“江西瓦屑坝”,那是元末到清初南方移民共同的出发地。龚姓自江西临川、张姓自江西鹰潭、李姓(原许姓)自江西湖口、段姓自江西鄱阳,多从瓦屑坝登船,沿江而下,在江淮大地开枝散叶,繁衍生息,壮大自身的同时也为八皖大地带来勃勃生机。
“合肥龚”的扛鼎人物是第七代龚鼎孳(号芝麓),他18岁中进士做知县,历官刑兵礼三部尚书,文学史上和钱谦益、吴梅村合为“江左三大家”,他的弟弟龚鼎孠建了稻香楼。明清两朝,合肥龚家出了九个进士,其中十三世龚心铭为清光绪十八年(1892年)壬辰恩科二甲九十二名,龚心钊为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乙未科二甲四十九名,他俩胞兄弟。
龚心铭、龚心钊的父亲龚照瑗(字仰蘧),清季曾任江苏候补道、上海道台,为居家申城创造了条件;后来出任中国驻英法意比公使,他的侄子龚心湛由随员而参赞,他们为“外交官世家”奠定了基础,迄今已历六代。龚心钊以开放的眼光把合肥逍遥津督造为龚家花园,“豆隐大千界,池环小五洲”,居中是寓意芙蕖又象征父亲的“蘧庄”,又恭请同治状元陆润庠题写“古逍遥津”。他在这里养蜂、蟋蟀和梅花鹿,不亦乐乎。宣统年间他赴任地广人稀的加拿大,那里时为英属殖民地,“一把手”叫总督,他只能叫总领事。
当年中国积贫积弱。龚心钊仅仅做了年把总领事,辛亥革命爆发改朝换代,他也就随着“朝亡政息”。真正使他和哥哥龚心铭“火”了的,是后来他们同成为海上收藏鉴赏大家。
龚家世代为官,漂洋过海,见多识广,兼又家底殷实,搞起收藏来自然如鱼得水,应手得心。龚心铭、龚心钊有进士的文化底子,置身十里洋场,鉴赏能力与日俱增。到上个世纪30年代,他们的藏品已“极丰”:战国越王剑、楚国纯金饼、宋代汝窑盘、历代名家书画,以及时大彬、徐友泉、陈鸣远、陈曼生等专制的紫砂壶,既包罗万象,又突出重点,仅六朝前的铜、玉、石质的官私印章就有2000余方,唐代以后的印,干脆就不收不藏了。
龚心铭、龚心钊对收藏最大的贡献在商鞅量,那是史之瑰宝,国之重器。
南北运输大动脉津浦铁路动工兴建时,龚心铭出任铁路顾问,后因得罪权贵被免职,从此绝意仕途,潜心于金石书画的收藏鉴赏。他曾以十根金条从沪上清辉阁古玩店购得商鞅变法时期统一度量衡的标志——青铜质地的方升,爱不释手,埋头考证穷经皓首。他在江苏江浦境内觅得一五眼泉,傍泉建起别墅,专辟“周爰秦量之室”。“周爰”即其岳家八公山出土的印子金“郢爰”;“秦量”即商鞅量,实测容积202.15毫升,柄侧刻有“秦孝公十八年”铭文。龚心铭把有关商鞅量的研究成果都放在《浦口汤泉小志》中并结集出版。
光绪版合肥《龚氏宗谱》新命名字派“照心安理,维仁存义”。1938、1949年,龚心铭、龚心钊先后去世,宝藏传到安字辈手中。1960年,龚家将祖上留下的500多件文物捐献给上海市文物管理委员会,而对有关部门提出想要的商鞅量,龚心铭的儿辈龚安东、朱静宜夫妇一口咬定早没了,虽是实话,却隐掉了龚心钊生前已拿米芾的行书《多景楼诗册》和哥哥的商鞅量做了交换一事。几年后,龚安英家藏在煤堆里的“煤铲”(其实是商鞅量)等一大批留存珍藏被掳走,幸好博物馆方面提出暂由他们保管,才没有被毁。如果拿到今天的拍卖会上,龚家的收藏,少说也是百十亿之巨啊!
改革开放以后落实政策,商鞅量等文物被发还龚家,接下来是有关部门执著的跟踪和再动员。龚安英等龚家后人思来想去,靠卖家藏为生总不是办法,于是把商鞅量连同郢爰等金币52件、符印187方、铜器3件、甲骨4块、旧锦绸20块、字画碑帖18件、经纸7卷、田契11张,计303件,作价转让给上海博物馆。从此,商鞅量成了上海博物馆的镇馆之宝,海上收藏大家龚心铭、龚心钊穷毕生精力集聚的稀世藏品也有了最好的归宿。
龚心铭、龚心钊的书房分别命名为纪念先祖的“怀麓斋”“瞻麓斋”。收藏活动之余,他们和翁同龢、谭泽闿等闻人贤达多有交往。龚心钊不仅是“晚清收藏第一人”,擅书画的他还曾和张大千合作《秋山校士图》,和黄宾虹合作《松堂静坐图》。吴昌硕多次为龚氏昆仲制印,并和康有为、郑孝胥、陈三立等为龚心钊旧藏、姜筠绘《蘧庄图卷》题诗作跋。试想,如果今朝逍遥津能复原蘧庄长卷上的场景,岂不是绝佳的合肥版世外桃源吗?
1986年金秋时节,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访华期间,特意于上海约请6位在英国出生的中国老太太见面。从小养尊处优,童稚时曾在逍遥津用碎瓷片打“漂漂游”玩,1949年后上海家中断了保姆干脆到饭店食宿的龚安英,那天迎来“高光时刻”。媒体镜头前,76岁的龚安英和60岁的女王正交谈各自的收藏经,聊得很亲切,笑得很灿烂!
2010年金秋时节,安徽省政府参事室(文史馆)组团去上海参观世博会,笔者随团抵沪的当晚没有参加上海方面的欢迎晚餐,因为也在博物馆工作的龚安英女儿要为我和妹妹接风,她推着轮椅上的母亲赶来酒店。作为龚家的外甥,笔者忝列维字辈,能见到容颜祥颐整整100岁的老寿星,能喊一声“上海姑奶奶”,见寿增寿是我的福分!
2022年金秋时节,笔者再次流连于上海博物馆的展板展柜间,时不时看到曾经是声名煊赫的“合肥龚”价值连城的收藏,说明牌有记。睹物思人,他们音容宛在,功绩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