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版阅读请点击:
展开通版
收缩通版
当前版:A14版
发布日期:
芦花似雪
  □合肥程耀恺
  很多年前,从合肥去杭州,恰是秋分过后的第二天,越过长长的安吉山道,车子即将驶入通往市区的莫干山路,行程结束在即。此刻,有人打开车窗,乘客在舒心地吸上一口新鲜空气的同时,目光瞬间为窗外的江南秋景所吸引,但见艳阳高照,水光潋滟,远远近近的芦花,随风摇曳,雪一般闪亮,雪一般柔软,雪一般赏心悦目。突然间,临窗的一位姑娘兴奋得尖叫了起来:秋雪,秋雪!
  白露之后的江南,茫茫飘摇的芦花,布满了河湖港汊,似梨花纷落,如波浪卷地,此景此情,南方人美其名曰:“秋雪”,像是雪提前一个季节到来人间;又或者,是雪在秋天里寻找自己的存在方式。冬天的风雪,一过了长江,就变成了势不能穿鲁缟的强弩之末,“秋雪”则不然,堆霜积玉,一望无际,端的是,三分迷离扑朔,几多密意幽悰。为此,古人在杭州的西溪,特意建了座“秋雪庵”,供人思考芦花与雪的神秘关系。长辈曾领我去过那里,说是历史久远,不知几朝几代了。秋雪庵,在杭州的庙宇中,是一个另类,绝少香火味,满满的尽是诗情画意。
  芦苇并非江南专属,黄河流域亦是它的故乡,一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便足以说明问题了。《诗经·秦风·蒹葭》的发生地,都说是陕西的合川。2001年我在西安做房地产策划,挑了个双休日,专程造访黄河西岸的合川,问当地庄稼人,竟不知“蒹葭”为何物。幸亏有朋友引导,于县城里,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懂古经的,总算把蒹葭与芦苇的关系理顺了。据他说,朱熹作注时写道:“蒹,似萑而细,高数尺,又谓之薕。葭,芦也。蒹葭未败,而露始为霜,秋水时至,百川灌河之时也。”后来李时珍另有解读:“苇者,伟大也;芦者,色卢黑也;葭者,嘉美也。”此说似乎不着调,但有趣。若按下“蒹”不表,单说这“葭”,大多数注家的意见是:芦苇之初生曰葭,未秀曰芦,长成曰苇。说是说清楚了,然一物而三名,分明犯了把简单的事物复杂化的忌。到后来民间索性称之为芦苇,把“葭”与“蒹”留给书生们去钻研吧。“不过我们合川人,偶而也把苇与芦分开来用,比如:用芦苇编的席子,叫芦席,不叫苇席;用芦苇的叶子包粽子,叫苇叶,不叫芦叶。”
  芦苇为禾本科芦苇属多年生草本,地下根茎粗壮,横走,节间中空;茎直立,中空,不分枝;叶互生,线形,全缘;穗状花序聚集成圆锥花序,顶生;雌雄同株;花黄绿色,偶见紫褐色。芦苇6月始花,花期持续到9月,单是花,貌不惊人,等到由花而果,情况就大有改观。芦苇结的是颖果,每粒颖果附着无数白色丝毛,秋风一吹,炸开来,蓬蓬松松的,人们多以为那就是芦花,其实大谬不然,它早已不是芦苇的花序了,确切地说,应当是它的果序或者果穗。芦苇的花不起眼,引人注目的却是蓬蓬松松的穗,视穗为花,显系误读,倘若没有这误读,“秋雪”一词也就黯然失色了。
  从黄河之滨,到大江南北,芦苇多与荻、芦混生,“故垒萧萧芦荻秋”,就生动地描述了这种情景。粗心大意的人,往往将三者混为一谈。这当然也无伤大雅,毕竟不是做学问,然而对事物分门别类,也是人类的积习,其中同样会有大乐趣在。
  荻与芦苇,同科不同属,荻的植株较短,秆亦较细,秆内充满白色泡沫物,淮河流域的人称之为“荻柴”。“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白居易的诗告诉我们,荻花与枫叶,是另一对美的组合。
  芦竹与芦苇,也是同科不同属,芦竹的秆可高达2-6米,其秆似芦,叶似竹,故称芦竹。芦竹是水陆两栖,既可以溪旁、塘沿、湖畔为家,也能生于农舍四周,只要土层湿润松软即可。芦竹的幼芽,习称“芦竹笋”,是上等时蔬,比“蒌蒿满地芦芽短”的芦芽,更为鲜美。
  白露过后重访巢湖北岸,从芦苇、荻、芦竹丛中穿过,它们或混生,或独处,然而无不细节疏茎任长风,连素穗,融秋气,迷空结色皆似雪。
  庐阳渐觉秋光好。停车坐爱枫林晚,是秋色;无边落木萧萧下,是秋色;西风门巷柳萧萧,是秋色;落木千山天远大,亦是秋色。秋叶纷落,总比得“三分秋色一分芦”,那似雪的芦花,虽无锦上添花之功,却有平分秋色之力。“夹岸复连沙,枝枝摇浪花。月明浑似雪,无处认渔家。”这首唐人雍裕之的《芦花》,刻在典籍里,铺在大地上,与另一位唐人翁洮的“有花皆吐雪,无韵不含风”有异曲同工之妙,在大好的秋光里,读之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