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庆丁徐荣
那日去合肥,酒店订在偏僻的郊区,下车沿呈直角的两条路即可到达。路很窄,正值黄昏,人和车同时混入了当中,嘈杂如市场。然而在车流的间隙里,年轻的学子勾肩搭背地溜达着,并不慌张,穿插,躲闪,灵巧如燕,身后仿佛长了第三只眼,一看就是身经百战过。是的,街边就有一所大学,这条街理所当然成为他们的属地,他们有理由有技术开山破路,并熟能生巧。
街边摆满了摊点,雾气蒸腾的玻璃窗里,各色食品井然有序地摆放着,等待着被挑选。人们簇拥在摊前,随时预备着贡献出钱和胃口。桂花推迟了花期,这时节倒正在盛开,一辆沿街停放的黑色小车上,默然落了许多花瓣,细小的幽黄的花瓣,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香气,像一帧画,是闹市里唯一的静。
这“文艺”的一幕让我陷入一种情绪里。是的,在这并不遥远的异乡,每走一步,于我来说都是一种试探和融入。除了身上的衣服,我仿佛还披了一层无形的外套,这外套把我和日日深处在这城市的人迅速隔离开来。那坐在小吃摊上油光满面的吃客,那埋头做生意的老板,那牵儿抱女的路人,他们属于这里,是长在这条街上的枝条,散淡,静默,举手投足之间散发出特定的气场。他们看上去悠然,笃定,在这场地可以随意挥洒着节拍。而我不是这样的,表面上和他们很相似,但其实有着细微差别,是一种主场和客场的区别。虽然,我的家离这里并不远,坐动车只需两小时。
以一个异乡人的眼光看风景,很表面,很疏离,是客气而有隔膜的。但同时,也额外享受了一段自由时光,脱离正常秩序,没有杂事相扰,看周边的一切——虽然与家乡没什么不同,都沐浴了一层温柔的光,让人变得恍惚而美好的光。比如在阳光下倒头而睡的狗狗,就那么堂而皇之地睡在空地上,露出肚皮,头和身子呈最大限度的角度,它一动不动,酣梦正沉,对外界的喧闹无动于衷。路过的我简直看得有趣。
这是第二天的早晨了,我坐在一个早点铺的外面,街边来回逡巡一遍,特意选了这个人多且干净的场地,没有名字。男女店员若干,一边手中利索地操作,一边不停与顾客地交谈。坐定,看对面一年轻女子埋首吃一碗面糊似的东西,额头沁汗,神情豪爽,便指着与店员说,来一碗这个。店员伸头一看,笑喊“一碗‘沙汤’”。问之,是鸡汤过的底,添有豆皮、香菜,搭油条春卷,滋味绝佳。吃两口果然咸香,在秋日的清寒里,有温老慰贫的暖意。
如果在本地,我大概没有这种闲情逸致,买早点,直奔熟悉的店,打包,付钱,时间精确到秒。然而坐在异乡的街头,相对宽松的时空里,我可以不紧不缓,静静地打量别人,也被别人窥视。桌的另一边,带孩子吃早点的老妇人与我的眼神碰上,一笑,搭腔说道,你没吃过这个吧。我也笑,点头称是。
吃罢走另一条路回酒店,看似开阔些的大道,与昨晚的小街平行。这条路一边高楼林立,一边是宽阔的被圈围的荒地,铁栏杆里,野草聚集,高出人头,在灿烂的阳光下活泼泼地生长着。靠近楼房的一侧也有围墙,墙外,有妇人在种着什么,上前询问原来是油菜。秋天种下,春天便可看见金灿灿的油菜花。总在春天被震撼的油菜花,原来都由这小小的秧苗长起,我有点肃然起敬了。妇人住在这楼里,是随儿女来城还是旧房拆迁?没细问。想必习惯了劳作,这一小块有限的土地,被她有序安排,种了油菜、菠菜、白菜,土地潮湿,她半蹲着,并不在意脚上的泥,细心地伺弄着秧苗。她种下的瞬间,怀着小小的期望,待来年,那期望会变成桌上简单的一餐,便是最贴心的回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