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湖黄英
1971年农历正月初六晚上,母亲心脏病突发,没有来得及抢救,就撒手而去。父亲从巢湖赶回来,办完丧事,将我带到巢湖石子厂,他一边上班一边带我。我才虚六岁。老家在肥东石塘,家里还有弟弟和奶奶。
一到假日,父亲就带着我回去。如有便车就跟便车,如装石头或石灰或石子的车到合肥或肥东,父亲就赔着笑脸递烟,和师傅说情,到某地,师傅说行,我们就上去了。这种车,只将我们带一段路,然后我们就下来,再走很长时间,我腰酸背痛,筋疲力尽,觉得时间特别漫长才到家。不过,省去了路费,也算划得来。
大多数是搭车回家。起老早,我还在晕晕乎乎的,就跟上矿里头班公交车,到北门转盘下,于是匆匆忙忙往汽车站赶,走运的话,很快就跟上到肥东的车,再转到石塘的车,不走运的话,到肥东的车走了,只能先到合肥,再转转转,多花钱还多花时间。
有一次记忆深刻,我才虚七岁。天没有亮,我们就起来了,父亲背着大包小包,还带着一罐头瓶凉开水,有个包里是矿里发的梨子。我走在前,他走后,从矿里走到塘口,等着。一会儿,一辆短头的江淮车来了,停下,父亲赔着笑脸和师傅说:“谢谢了,刘师傅。”说着就将我抱上车顶,他自己一猴,也上去了。
父亲才三十多岁,非常有力气。车子装了石灰,跑起来有风,风带起了石灰尘不断往上翻,特别辣眼烧喉咙。到了桥头集,我们下来了,朝家的方向走。开始,我在前,父亲在后。走着走着,我就累了,坐下来,问父亲还有多少路,他说快了,然后就从包里拿出一颗大梨子,削了皮,递给我,大梨子又甜又解渴,真好吃,吃了梨子,继续走。我又走累了,又坐下来,问父亲还有多少路,他还是说快了,他又摸出梨子削皮递给我,吃完继续走,就这样走走停停问问吃吃,也不知走了多少路,还没有到家。
我真的走不动了,父亲在前,边走边等边忽悠说要到了,我在后边走边哼叽哼叽不想走,他用梨子来哄我,我也不想走。慢慢悠悠,下午两点多才到家,一到家,我就瘫坐在地上,不能动弹。一个瘦弱的七周岁不到的女孩,步行几十公里,可想而知,累到骨子里去了。
后来,矿里购买了一辆大客车,职工和家属上街方便多了,一天十次,尤其是过年过节,矿里车子总是送职工回家又接职工回矿。我虚十岁那年正月,我和父亲跟着矿里大客车,带着弟弟和奶奶一起到矿里生活,从此回老家就少了。
我和弟弟成家后,回老家就多了。老家有叔叔姑姑还有本家,事情多,还有清明和冬至必须回,要上祖坟,大多是包的士,虽然比较贵,但我们工资稳定又可观,不在乎那点钱,图个方便,也有面子。
一晃,私家车出现了,我和丈夫心里痒起来,一辆车也不贵不就是十几万吗,买得起。心想,如果有车了,他回安庆老家方便,我回肥东老家也快捷。我们想好了,丈夫就去学驾照,谁知他年龄大脑子慢,老学不会,老打退堂鼓,讲教练好冲人,腿脚不听使唤等等一大堆理由,我边鼓励边哄。
慢慢悠悠磕磕碰碰,他终于拿到了驾照,“二五”小老头高兴得像个小学生,看着又好笑。防止回生,不几日,我们带了钱到半汤车行看看问问,于是选一款国产,十来万,开回来了。丈夫第一次开车到单位,所有人都傻了眼,咦,这老东西是什么时候学的?单位半百以上的人,他是第一个“吃螃蟹”的。
有了私家车,不知方便多少。上班,到亲戚家,旅游,回双方老家,上午去下午回,不慌不忙,尤其是冬天刮风下雨雪,开着空调听听邓丽君,美妙无比。这种感觉,只有坐在上面才有体验。
我的父亲老了,常回肥东去,又常去医院,丈夫开车多了,有点不愿意,尽管他没有说出来,但从他慢慢腾腾的表现和阴沉的脸上能感觉到。有一阵子,娘家事频发,他一时开车到这,一时开车到那,他甩挑子的意思明显起来。
一次,时间有点紧,我叫他送我上班,他“山精”地说,你自己开!这不是将军吗?我望着他,不语,脑子却转开了,不就是开开车子吗,有什么了不起?我也去学,以后不求你,让你这个老家伙摆谱去吧。想好了,我就去报名了,谁知丈夫和孩子都积极支持。丈夫想,以后可以两人轮换开,他就轻松了,其实他哪知我肚子里的小九九。
我脑子慢手脚慢,记性不好又好忘,同时还顾及老脸面。我也几次想放弃,可是怕丈夫讥笑,自己劝自己,我就不信学不会?硬着头皮往下撑,学了两年多,“二五”小老奶奶终于拿到了小本本,心花怒放,老妇也聊发了一次少女狂。
拿回小本本没几天,我和丈夫说:“我想买一辆车开开,以后不用求人了。”他看着我愣住了,知道话里有话,然后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们家三口人(孩子在外地已经买了),已有两辆了,还要买一辆不是浪费吗?”我不紧不慢地回:“不浪费,一人一辆方便些,也不是买不起,省得麻烦人。”丈夫知道我的心思和性格,也知道家里经济,只好笑笑说,买吧买吧。
其实,我知道,我家现在的车寿命要到了,相当于人的八九十岁了,车身到处都是刮擦的痕迹,我还从网上和车管所了解到,一辆国产的车,只开到十几年,我买一辆回来就可以替代老车。
回想一下,四十来年,我回老家,从跟便车,到搭车,到包车,到私家车,到每人一辆,反映了一个普通家庭生活水平步步高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