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窖芋头
  □五河李星涛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小时候,淮北平原上的冬藏主要就是窖芋头。
  小雪过后,一场寒流汹涌而至。芋头的叶子一夜之间被虐杀得一片焦黑。折断芋头的藤蔓,已流不出白色的汁水,只是一节干枯的管儿。此时,芋头就到了收获的黄金季节。
  芋头收回家,要及时窖藏。否则被霜冻侵袭,生了冻疮,吃起来不仅生硬,而且苦腥。窖芋头要先挖窖。土台上选择一片较高的地方,挖一个一头宽一头窄的近似长方形的深坑。坑的大小深度取决于芋头的多少。那时候,家里穷困,整个冬天的主食就是芋头。故而,我家的芋头窖挖得又大又深,我下去根本就不露头。
  芋头窖挖好了。我自告奋勇地下窖去,将芋头一筐筐接进窖里,轻轻摆放好,目的是不伤到芋头的表皮。芋头娇贵,一旦表皮溃烂,就会发黑变质,而且还会传染给其他芋头。窖里的芋头绝对不能放得太满,否则会大大影响到芋头的自由呼吸。
  芋头放进窖里了,窖边两端的中间部位各砌上一个土坯垛儿。窖口处较高,砌五块土坯,窖尾偏矮,砌两块土坯。垛儿上纵向搭一根扁木,高粱秸秆每一根折成呈六十度的三角架,横向披放在扁木之上。从窖口到窖尾,三角架逐渐缩小,到了窖尾,那根做三角架的高粱秆儿就只需要半米长了。
  芋头窖的房笆做好了,就可以将取出的土铺盖到房笆上去。窖尾封堵实了,窖口两边的洞口用稻草严严实实堵上一个,作为进出口的洞口先用稻草虚虚地堵上,一旦地上开始上冻就马上堵实了。窖好的芋头窖,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只敛羽静伏的蝉,朴实美丽,而又祥和温暖。
  时间是食物的挚友。芋头躺在窖中并不是呼呼大睡,而是在一边小憩,一边改变着自己。它们体内的淀粉会在呼吸中悄然转化成糖。大雪铺地的寒冬,我们做孩子的,去掉了窖口的稻草,下到窖里,会发现窖里热烘烘的,充满了芋头的甜味。窖里的芋头呢,身上湿润润的,有点红,就像是刚刚出过汗。这时候的芋头煮出来,不仅甘甜如蜜,而且还可以熬出鲜甜的芋头糖。
  妈妈头几天就芽好了大麦芽,作为熬糖的催化剂。掏上来的山芋削皮洗净,放在大锅里煮熟,然后盛出来,置于一口缸里,用擀面杖捣成糊糊状,再把捣碎的大麦芽倒进去,继续打圈搅动。因为有了大麦芽的催化,芋糊糊里的糖水就会乖乖地汪出来,聚漾在芋糊糊的表面,晶亮亮的。
  熬芋头糖放大麦芽是一道功夫。大麦芽芽过了,芽尖泛青,熬出的糖就会发苦,而芽嫩了呢,大麦芽又不能很好地起到催化作用。所以,芽大麦芽的时候,妈妈总是将湿润的大麦用纱布包好,放在贴胸的袄子口袋里焐着,并不时拿出来观看。一旦麦芽喷出嫩白的芽尖,便马上开始熬糖。缸里的糖水和芋糊糊分离后,妈妈就会拿来吊起四角的纱布晃单,下放水盆,连汤带水地将芋糊糊舀进去,上下左右摇动晃单,滤下青黑的汁水,这就是液化的芋头糖。
  熬糖了,我早早地扯来一大筐的麦草作为燃料。之所以用麦草,而不用劈柴,是因为麦草燃出的火比较温柔,不至于把糖熬糊。妈妈把滤好的汁水舀进锅里,我慢慢添草,橘黄的火苗舔着黑黑的锅底,一股温馨的甜味儿便在屋里静静地荡漾。锅里的汁水开了,妈妈用筷子不停地搅动,搅着搅着,汁水就变稠了,明明灭灭地吐出气泡。当锅里的汁液变成浆糊一样时,妈妈便喊妹妹端来摊放一层芋干面的笸箩,往外挂糖。
  妈妈一勺勺舀出稠嘟嘟的粘液,轻轻地倒在芋头干磨成的面粉上。那粘液不一会儿就凉了,凝固成又软又硬的糖饼。芋头糖的颜色以火候的大小而定,火大了,它颜色就黑一些,火小了,它颜色就呈黑黄。但无论是黑是黄,芋头糖都太黏,咬一口,扯半尺不断,而且糖只要一粘上牙板就死缠不放,非得你用口水一遍又一遍地劝解,这才会慢慢松开。幸亏有芋干面的帮助,不然,我们都不敢用手去拿它。
  有了芋头糖,妈妈就会在过年的时候制作出许多糕点来。炸好玉米花用融化的芋头糖一沾一压,就变成了玉米糖;炒好的黄豆放进液化的芋头糖里一拌,立马就成了黄豆酥;米花被芋头糖紧紧裹住,就变成了米花团儿。那时候。我喜欢用刀一小块一小块将芋头糖切下来,虚虚地放进嘴里,用舌头软软地去接触它,让它慢慢化成糖水,再仔细品尝山芋那特有的粉香味儿,身心均沉浸在过年的美妙时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