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西张莉
周末回家,父母告诉我:他们的房子快要拆迁了。
我很是高兴,父母已经在这屋子里居住了将近四十年,历经数次洪水漫灌的住宅,屋基受损、房梁歪斜,质量实在是堪忧。我早就劝父母搬来和我同住,可他们总是不愿,说住习惯了,外出方便,周边也尽是熟人,多年的街坊邻里,还可以一起约着散步、锻炼。
现在要拆迁,他们不得不提早做好准备。父母出身农村,已近耄耋之年,这个年纪的人,都是吃过苦的,节俭惯了。家里的东西坏了,但凡修修补补能用的,都还留着,于是住了几十年的屋子里,各种物件堆得满满当当。哪些留,哪些不留,父母亲看看这个,又摸摸那个,似乎都有些舍不得。
父亲说:这次搬家,好多东西都不要了,都不带走,到新家买新的,我其它的都没什么,可就是这两个大衣柜,想带着。
父亲说的两个大衣柜,其中一个应该有四五十年了吧,我记事起家里就有。父亲说这柜子是他到部队后攒了好长时间的钱才买的木料,三个来自安徽的战友一起请来木匠做的,三家的衣柜都是一模一样的,结实着呢。式样现在早就淘汰了,典型的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款式,大衣柜分上下两层,上面是对开门,一边是一面长镜子,镜面上已出现了斑斑锈迹,另一边是玻璃,玻璃里衬着绿色的类似绸缎的布料,下面还有一个面积不太的小柜子,用来放鞋,这在多年前,算是很时尚的,也让母亲开心了好久。
另一个柜子要更高更宽些,三开门,有近两米高。大衣柜现在看上去很普通,刷着土黄色的漆,很沉。记得当年回老家时,父母先用旧床单仔细地包裹好这两件衣柜,又在外面用厚厚的硬纸板遮住四边,最后再用木条钉上护着,生怕路上磕着碰着。在还非常贫穷的家乡,这样的两大件是许多人想都想不到的,不知吸引了多少羡慕的目光。这个更高大的大衣柜后来一直放着我和哥哥的衣物,至今还有我们十几岁时穿过的衣服,对父母来说,算是留作一些纪念吧,就像我也会把女儿小时候穿过的小花裙子留下来一样。
说完衣柜,父亲瞅了瞅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又有些舍不得。院子靠墙边的位置,一棵金桔树占据了小半个院子,这也是父亲转业时候带回来的。当初小小的一株种在花盆里,长成如今的大树,在院子外,很远就可以看到它的枝叶,四十多年了,依旧枝繁叶茂,风华正盛。每到秋天,在开出满树白色的小花后,一粒粒的小果子就会冒出头来,在经历秋霜的一番洗礼后,黄澄澄的金桔挂满枝条,煞是好看。成熟之后,父母把桔子摘下来,或直接吃或泡酒,也会送给隔壁的邻居。
果实多了,他们便在树上留下十几颗,过年的时候,枝叶依然碧绿,果子也变得有些橙红,颇添了几分节日的喜气。还有一株白兰、一株腊梅,年年开花,也都陪了父亲二三十年,每棵都有一人多高,多年来一直被父亲精心侍弄着,从不懈怠。只是以后的新居都是楼房,阳台面积应该不大,这些花草,大抵是要被丢弃的,想想这些,父亲有些气馁。
母亲接着话说:那两个柜子太大了,不好搬,我舍不得的是那张“大桌”,太主实了(方言,意为结实)。
母亲口中的“大桌”,其实就是一张四四方方的老式餐桌,很厚重,桌面下边有一圈的桌衬,用铁条铆接,牢牢地支撑着桌面,又与四条桌腿紧紧契合在一起。这张桌子很有些年头了,是爷爷奶奶曾经用过的,几十年前发大水时奶奶从家里抬了过来。不知为什么,我看见它时,脑海里就会出现一位村妇的形象,穿着蓝布褂、戴着灰头巾的那种,大概是因为它也是来自乡下吧。桌子颜色有些灰暗,有些沧桑,早已看不出原来的木色。许多年前,冬天的时候,母亲常用桐油刷木盆,有时也会刷一下大桌,让我一度觉得,这桌子就是被桐油刷黑的。后来想想,桌子也许和人一样,是会变老的,皮肤会变黑、变粗糙,脸上会长出褶子,大桌上的一条条深深浅浅、粗粗细细的裂缝,不正像人脸上的皱纹吗?慢慢出现、慢慢变深。其貌不扬的大桌如一位忠实的朋友陪伴着我们走过了许多难忘的日子。
父母居住的屋子位于派河岸边,是城关地区地势比较低洼的地方,以前到了汛期,由于河道狭窄,派河常常会发大水,加上排水设施不完善,水直接从地下管道涌上来,迅速地漫灌了附近的房屋。每到这时,父母便叫来家里的亲戚帮忙,把家里的东西架高或搬走,大桌这时就要承担起负重的职责,一些怕水的家具啥的都会被堆上去,也显现出大桌“主实”的优点。大桌不起眼,平时总是靠在墙边,只有家里来了客人时才会搬到客厅中间,再有就是过新年的时候,大桌被摆在正中,放上各类糕点,一直到正月十五结束后才移回原处。这么多年过去了,大桌一如往昔,虽然旧了,却不晃不歪,筋骨犹在。
父母亲放不下的老物件其实还有很多,他们对这些老物件,有着深深的牵挂和眷恋。在岁月缓缓流淌、光阴慢慢流转中,这些老物件伴着父母一起,自晨昏转日暮,由春暖至冬寒,过了大半辈子。虽然老物件不能言语,却与他们默默相守,看到了父母努力经营着这个家,为儿女辛勤操劳,看到了子女们成家立业后,父母不舍与孤寂的背影,也看到了他们含饴弄孙时的喜悦与满足。
老物件里的旧时光,温馨、温情而又难以割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