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几年前,读到一本小书,《山野猎踪》,以孩子的眼光,写大兴安岭的狩猎生活。
黑熊、狍子、老虎、豹子、猎狗、篝火……天寒地冻,林海雪原。一种树,漫山遍野,叫白桦;树汁可以喝,树皮可以写字,用它做口哨,吹起来高亢锐利,能把山鸡从树林里惊飞起……
童年,心地如一张白纸;植下一株苗,长成一片林。
成人后,读屠格涅夫的《猎人笔记》,痴迷《森林与草原》这一章:“在晴朗的、稍稍有点寒冷的、早晨结有冰霜的秋日里,白桦树像神话中的树木那样,浑身金光闪闪,在蔚蓝色的天幕下,呈现出美丽的剪影;……清新的风儿轻轻地吹赶着蜷缩的落叶;河上欢奔着蓝色的波涛,有节奏地托起散游在水面上的鹅、鸭;远处柳树掩映的磨坊轧轧作响,鸽群在明朗的天空中闪闪发光,迅速盘旋于磨坊之上……”
不懂绘画,却喜欢列维坦的作品。那幅《白桦林》,有蚀人心骨的意境与风情:阳光透射进林子,斑斑点点,在白色的树干和翠绿的叶子上微微颤抖;青草遍地,上面开着一簇簇不知名的蓝色小花;还有《春潮》:早春,盈盈春水,蓝蓝天空,寒气依然逼人,白桦亭亭玉立,枝头已绽出豆般的绿芽;水的气息与响动可嗅可听……
于当年插队在东北、内蒙古的知识青年而言,白桦树有图腾意义。有诗为证:
一个雁鸣长空的傍晚
在高高的山岭上
还有一株被霞光笼罩的
孤傲的白桦
它苍老而倔强
岁月之笔
在它抖动的树叶上
写满了春天的记忆……
有一年,北大荒知青展在京城开展,有人千里迢迢运来了两棵白桦树立在展厅的前面。老知青们携儿带女来了,一见白桦树,许多人便泪光盈盈,不能自已。孩子很诧异:见了这树叶搭拉,一点也不精神的树,老爸老妈怎么就一把鼻涕一把泪起来了?
我非知青,远在江南,为何也情有独钟这北国的乔木?诗意的略带忧郁的感伤所形成的情绪,永远是一种跨越时空的美丽,直抵内心。
真正走进白桦林,是那年去长白山。
初见漫山的白桦树,很兴奋。情不自禁地就挽起了树干,就像搂着个老朋友。时值盛夏,一株株白桦树顶着荫翳的树冠,躯干挺拔,风姿绰绰。松鼠在树间跳跃,灰喜鹊忽拉拉地飞出,想寻觅小鹿在林中奔跑的身影却是徒劳。风左冲右突,把阳光摇曳得如金箔碎片一样洒落。
同行的朋友说,白桦在秋天最好看,色彩斑斓,剔透爽朗,立在湛蓝的天空下,绝对是森林里的美男子。
去呼伦贝尔草原。草原以它的坦荡如砥、辽阔广大,依旧执着地诠释着“天苍苍、野茫茫”,表现出一种舒朗、一种纯净、一种大度豁然。尽头隐隐约约似乎有一片郁郁葱葱,那十有八九是白桦林。若是白色,不是蒙古包,就是羊群。
从海拉尔到边境小镇室韦,沿途有几十公里的白桦林带,或与小河一起曲曲弯弯,蜿蜒同行;或长在平缓山坡草地上,有五颜六色的不知名的野花衬托;也有三三两两,甚至一株呈散兵状,在蓝天与草原间略显孤独地伫立。我目不暇接,难以抑制的兴奋让同车者深深不解。
哈乌尔河谷里有大片白桦树林,栈道穿行其中,颓倒的朽木比比皆是,无人问津,野趣顿生。间或有屋状的小木盒挂树干上,该是为松鼠之类的小动物搭建的安身处吧?
密林深处有白桦树盖的小屋,可能长久无人光顾,斑驳颓旧,周遭静穆。
河谷出处有咖啡屋。桌椅皆就地取材,白桦木做成,模样墩实淳朴。也卖白桦树汁。且来一杯,就着山谷里吹来的凉爽的风,慢慢呷。微甜,清凉解渴。
屋墙上有画,白桦树干做的画框。我甚喜欢,不问价就要买。伙计婉拒:这是非卖品,况且老板不在。
我恭维:老板有情怀。伙计笑曰:你们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