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站在我的馒头案子前,高声喊着“买馒头”。我正在看手机,闻声连忙连声应着“来了来了”,快步走到柜台前,却见那人双手一拍:“杨云啊,还在这干着呢!”
原来是我初中的班主任罗老师,正推着一辆购物车和师母一起呢。他转头对师母介绍:“这是我的学生杨云。”师母对我点头笑笑。她的皮肤还和从前一样白。
我初中毕业就辍学了,老师总共就那么几位,能见到任何一位老师,都觉得特别亲。嘴里说着:“是啊,都干了十年了!”手里已经拿了一个锅贴地锅馍给罗老师:“这是刚做好的,您尝尝味道!”
罗老师连连摆手。我硬塞给他说:“这是我自己的生意,您就尝尝吧!”罗老师拗不过,接下来,并咬了一口:“真劲道呢!”我又拿一个给师母,她却无论如何都不肯要。
罗老师问我:“现在还写吗?”我说写着呢,不成文,消遣而已。师母说,罗老师经常提起你,说你是教过的学生里作文最好的。“是的,”罗老师接过话,“期中考试有一篇看图说话的议论文,全年级连看懂的都少,你却60分拿了55分,当时我记得还被其他老师借去到他们班传阅,我脸上可有光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有点小伤感,那件事我也记得很清楚,因为那是我在学校的最后一篇考试作文。不久之后的五月里,我就被迫辍学,抱着一摞书离开了校园,从此结束了我的学生生涯。那是2000年5月。
辍学后,我连学校门口都不敢经过。那三层半高的,连成一片,像敞开怀抱一般的教学楼,让我伤感而自卑。有次妈妈让我买一把铁锨,本来穿过学校再走十来米就到了,但我硬生生多绕了一条街,从别的路口迂回过去的。我连抬头瞅它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内心莫名的羞愧无边无际。
那时候就怕见老师,被妈妈指派到街上买东西,心里都像打着鼓,低着头,偶尔见到,也是迅速转身,调头,做贼般逃离。如今明白,我所羞愧的,恰恰就是导致我辍学的根源,它就是贫穷,贫穷让那间教室里我的位子空了出来,贫穷让我在同学们之中做了逃兵,贫穷让我无颜面对老师,贫穷让我无地自容。
都过去了。整整23年。
23年间,我经历了太多。变好起来的不仅仅是生活条件,更是性格和阅历。我更加清楚地认识了自我,明白哪些不是我的,哪些是我努把力能得到的。我学会了原谅别人,因为每一个别人其实都是另一个自己,会有许多坏毛病,但内心大多善良;我也学会了原谅生活,原谅它给我的不完美,原谅它给我的磨折和不顺;我也学会了原谅自己,原谅自己的不完美,原谅自己改不掉的坏毛病,但依然渴望改变。23年,已足够让我读懂生活和生命,读懂“众生平等”的真正含义,相信即使是面对彼得大帝,我也可以微笑着道一声“早安”,我不再畏惧,不再怯懦,我再不是那个为一点点小事就敏感害羞得抬不起头的女孩。这让我骄傲,又让我有些伤感。
我把馒头称好,打上价签,然后又装了一包早上刚做的蜂蜜蛋糕写上“赠”,一起递给罗老师,他说:“不行不行,前面收银员会不让过的。”
我大声道:“没事,罗老师,您就说我是您的学生,这是学生送给老师的!”
罗老师和师母推着小车走了,笑容还在我的脸上,我的心里是那么的高兴,我真的就什么都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