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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鞋
□合肥 许若齐
  一双运动鞋,我已穿了六年,最近两只前面都有了豁口。家人笑我:这样的鞋几年前就该扔了。想想也是:鞋柜里有几双新鞋,已闲置多时了。
  节俭乎?恋旧乎?似乎二者兼而有之。
  它穿起来确实舒服,毕竟这么多年随我走过祖国的千山万水,前几年甚至还去了国外,在那边的荒漠里弄得遍体鳞伤。临回时收拾行李,曾想一弃了之。想想它在异国他乡将遭遇不可捉摸之命运,动了恻隐,悄悄装进已经很满的拉杆箱里,所占恰是一双品牌新鞋的位置。一刹那,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初心犹在的好人。人啊,咋这么势利呢:一穿上新鞋,就趾高气扬;鞋旧了、老了,随手就一扔,让其成了垃圾;还别有用心地造了一个词:弃之如敝屣。意思就是丢掉自认为没有价值的东西。
  鞋破必补。于我而言,此情结由来已久。少儿时,所住小街巷口有一补鞋摊,有鞋匠金狗主事,他驼得厉害,乍一看,就像一口生铁锅倒扣在背上。一米二不到的个头迎面走来,侏儒一般。你只能从他方方正正的国字脸以及蛮有神气的眼神里,依稀看到他昔日的风采。
  据说金狗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初重点高中品学兼优的学生,志愿是考外语学院。不幸在一次单杠训练时摔下来,落下这终身残疾,沦落为现实里靠打掌补丁糊口的鞋匠。
  金狗喜欢猫呀狗呀的小动物,它们常常在他身边摇头摆尾。金狗活儿做累了,就用那双被麻线和锥子勾勒得满是沟壑的手掌抚摸着它们油光水滑的皮毛。他最爱的是一只八哥,养了好几年,调教得聪明伶俐。遇到钉呀线呀金狗够不着,八哥会用嘴叼着送过来。它还常在金狗的驼背上行走,蹦蹦跳跳地做些表演。金狗此时面部表情怡然,呈很受用状。
  小孩子穿鞋费,我的布鞋凉鞋球鞋隔三差五地拿到金狗的摊上修理。他钻锥引线,划皮敲掌,看得我眼花缭乱。末了,整好的鞋甩给你试试,你把角币或钢镚子丢进旁边的铁罐头盒便可走人。那盒子总是满满的,他吃饭总是面条,一个大蓝边碗,上面盖着两个金黄的荷包蛋,这是他说话瓮声瓮气的老娘做的。
  斗转星移,小镇早已旧貌换新颜。金狗哪里去了,没有人知道。
  今天,我居住的这个城市,方圆好几十公里,又能觅到几个补鞋的摊?数以百万计的人民群众,又有几个去补鞋的呢?
  我算一个。
  我知道的一个摊子在某著名大学后门旮旯处。一老者每天上午八点准时出摊,下午六点收摊。老师傅七十岁了,精力充沛,一天十个小时就这样弓着,需要多好的身子骨呀!
  我五年前第一次来,皮鞋打掌,坐着与他聊天。他告诉我家住附近,有几个孩子,条件都不错;他愿意和老伴一起单过,自己出来补鞋,整天憋在家里要生病的,几十年的手艺,不做就荒掉了。我问他为何在这里摆摊?离家近方便当然是毋庸置疑的,学生的生意每天也总是有的。他感叹:家长供养一个大学生多不容易。他们年轻,穿鞋费,鞋子破了一点就扔掉,多可惜!买一双好点的鞋子得花几百块钱啊!
  老师傅补鞋一次收费之低让我当时都不好意思付钱。那次大半个小时的辛勤劳作,仅收三块钱耳!
  过了几年了,他还在守着这个摊子,看上去老了不少,不认识我了。我与他套近乎,他只是笑笑,摇摇头。想想也是,茫茫人海,来来往往,记我做甚?
  工具还是那些工具,招式还是那些招式,老师傅低头做活,一丝不苟。老伴中午送饭来,下午就在摊子候着,等到傍晚一同收拾回家。此时,正坐在马扎上看着老头干活,笑眯眯的。时不时地帮着找个鞋钉皮革什么的。那眼神,让人看了既羡慕,又感动。
  他用锥线把两个豁口勒好,细细修理一番,还在一鞋的左侧结结实实打了个补丁。然后让我试试。老师傅宝刀不老,既舒服,又皮实,估计再穿两三年没问题。收我四块钱,又让我不安了。这几年,人工费用在诸领域皆直线上升,老师傅看来是不为所动啊!
  下次来补鞋,又该是什么时候了?但愿他还在这里。在这个城市里,他也是让我想起甚至惦记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