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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门套
□铜陵 董改正
  挂门套是吾乡的民俗。田地里种的,圈里养的,到季总要售出绝大部分,在不逢年不逢节不逢集的时候,人们便会去“挂门套”。地里的瓜果蔬菜,圈里的鸡鸭鹅,用板车推着,或是箩筐挑着,去往亲戚较多的村子,一家一家送到门口,倚门挂着,等着他们来买,这就是“挂门套”了——这个“挂”字,多少有些酸楚——不用多说,主人见了,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吃饭的撂下饭碗,打孩子的放下笤帚,吵架的停了口角,无论多忙,都要摆上笑脸,叫声“姑爷”“大侄”什么的,多多少少买上一些。一个村子下来,差不多也就卖完了。一次挂门套就完成了。
  我姨挨着生了四女一子,各个相差均为一岁,夫妻俩诚实忠厚,一直以种田为业,家境可想而知。姨又心气极高,让每个孩子都上了学,夫妻俩一会儿家里一会儿田里,忙得抬不起头。到了农产品上市,少不得每年都要挂几次门套。我姨娘家,我姨姐妹家,姨夫姑姑家,姨夫舅家,他们家所在村庄,每年都要走三五趟。我大表妹阿银说,她过年都不好意思走亲戚,一年走到头的,村里人看到他们,首先都是一惊,然后才揉开脸,摆上笑容。
  不能怪,那个贫瘠的岁月,谁的兜里又有多少余钱呢?同是种田,谁家没有萝卜茄子辣椒?都是从衣兜里抠出来的。可是,对于姨夫一家来说,他们不得不挂下去。要知道,在乡村的露水集市上,卖的比买的少不了多少。每次卖完回去,无论姨夫怎样逗,我姨都笑不出来。她终于做出了惊世骇俗的决定,只种瓜类,南瓜、西瓜、香瓜、冬瓜等,以西瓜为主。姨夫坚定不移地执行了。这种差异化的挂门套,为我姨多少赢得了一点心理上的安慰,也为家里多挣了收入。
  有个冬天的傍晚。“那年雪下得好早。”姨夫说。在回村的路上,他看见一辆破旧的三轮车停在路边,车里一条条摆着上百斤胖孩儿手臂粗的莲藕。司机蹲在路边雪化处抽烟。姨夫认出他是这个村某家的女婿,也是多子女,常常挂门套。姨夫迟疑了一下,热情地招呼他,说剩下的他都要了。那人坚持不去,姨夫抢过摇把,轰轰轰地发动,开到自家门口。
  姨夫兜里揣着的是四个孩子开学的学费,给了那人一半。那人走后,姨夫怯怯地看着我姨,等着雷电交加,久久不见动静,细看,我姨脸上挂着两行清泪。姨说,做藕粉吧。“做出来的藕粉,卖出了藕的两倍价!你姨不是一般人呐!”姨夫笑道。
  姨夫夫妻俩都已六十了,现在承包了近百亩良田,种菜种瓜,依然以西瓜为主。拖拉机不用了,改成了电动三轮车,出入骑着,卖瓜骑着。立秋日我去看姨,他俩正在地里摘瓜。搞好后,姨夫开车,我坐在姨夫身边。回头看我姨,她脸上刀一般的坚韧不见了,脸上笑容如网,网里尽是慈祥和满足。我问她
  还挂门套吗?她笑,不挂啦!政府有电商平台,剩下来的给瓜贩子,我们也装一些出去卖,再剩下来的你银妹妹在抖音上卖。姨夫笑,阿银卖的,还不多是乡里乡亲们来买。
  “还有啊”,姨夫说,“每年立秋日,我们还会挂一次门套,给那几个村送西瓜。
  当然,不收钱啦!”
  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映出的是骄傲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