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电动车还不流行,我每天骑着辆老旧的自行车上下班。那辆自行车是我刚工作时买的,骑了些年后,常出毛病,好在我上下班的途中,马路边有一个露天修车摊。摊主彼时五十上下,黑红的脸膛,中等身材很结实,看上去挺朴实。他修车的手艺不错,价钱公道,为人也热情,不论你什么时候去,他都是乐呵呵地接过车子,有时天已擦黑,他已收好了摊子,你找过去,他也会重新打开工具箱,认认真真地给你修。
不过他给我印象最深的还是他会拉二胡。
一个秋天的傍晚,风柔柔的,吹在身上甚是惬意。那天我的心情不错,不紧不慢地骑着车,哼着小曲儿,享受着生活的悠闲。这时一阵悠扬的二胡声飘来,曲调是我们这个城市人人耳熟能详的黄梅调——《夫妻双双把家还》。这意外的二胡声让我觉着亲切,车骑得更轻松了,顺着二胡声不由地加快了速度。
没想到这二胡调子竟是修车的师傅拉出来的。骑至近前,我发现此时他正微闭着双眼,黑红的脸膛上写满了陶醉,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你也许永远也不会将那双黝黑沾满油污的手与音乐联系起来。
修车人我见得多了,但一个既会修车,又会拉二胡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着。我不想打断他,也不想破坏这难得的意境,下车静静地站在车摊前,吹着惬意的晚风,享受着令人舒爽的音乐。
突然那二胡声戛然而止。他睁开有点浑浊的眼,似是抱歉地说:“呵呵,让你等了。”我忙说:“我不修车,不修车。你继续拉吧。”他现出几分腼腆来,不好意思地对我笑笑,说:“献丑了。”我说:“不,你拉得真好!”这是我的真心话。
他没有接话,腼腆地“嘿嘿”笑着。
“以前怎么没听你拉过?你拉得这么好,赶得上二胡演奏家了。”我说。
“嘿嘿”,他又笑了,说:“这把二胡跟着我有些年头了。原先我是一家企业乐队的,下岗后,摆摊修车,没活儿的时候练练手,找找乐子。人哪能让无聊憋死。”
我一愣,没想到他竟然说出了这么深刻的话来。现实中,我们不就常因为无聊,而徒生寂寞空虚吗?能够于困境中找乐子的人,该是个充满情趣的人。这种人他懂生活,淡定地面对生活中的一切,包括快乐的和不快乐的。我顿时对他产生了敬意。
以后再经过他的车摊时,他还是老样子,有活儿了,就专心地修车;没事了,就拉拉手中的二胡。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看了还真让人羡慕。
一天,我去他那修车时,他说他不能在这儿摆摊了。我忙问为什么?他说这儿要拆迁了,路也要修,往后你车子坏了,找别人修好了。
早就听说这儿要拆迁,却没想到突然间就来了。那天车修好后,我没急着走,和他东扯西拉地说了好一阵话。我问他选好新地址没有,他说还在找地方,没一定。我也提到了二胡,说那以后就再也听不到你拉的二胡了。他告诉我,一直以来他都以为我的职业是教师。我哈哈大笑。他说真的,你身上有那么一股子读书人的气息。
不久那儿就动土了,他连同他的车摊一起没有了踪影。这么些年过去了,自行车也被电动车取代,街上也很难看到修自行车的了。早些年,我行走街头时,也曾特地留意过那角角落落的修车摊,但都没有意外的相逢。而我每每经过他摆摊的原址,时不时地耳旁还会响起那悠扬的二胡声。我相信,不论他身在何处,也不论处境如何,他都不会丢弃那把古旧的二胡,那二胡的悠扬声也一定会跟着他一路走下去的。不因别的,就因为他是个善于找乐子的且懂得享受快乐生活的人。人真的不能被平淡无聊给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