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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大学
□阜阳 郭媛媛
  父亲没上过大学。父亲幼时生母去世,家中贫困,他初中尚未读完,便随亲戚外出打工,学校渐渐变成一个陌生的词。提起大学,父亲满是向往,可也明白,那是“做梦都不敢想的”。
  2021年7月,我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父亲显得比我还要激动。父亲与大学的距离仿佛一下子拉近了。那两天,他走路带风、中气十足,时不时将那张纸捧在手中,翻来覆去看。奈何其时疫情仍反复无常,为了安全起见,外来人员不得入校。父亲送我上学时,止步于校门口,同其他家长一样,目送孩子的背影渐行渐远。
  父亲未能参观我的学校,是我一直以来的遗憾,我多次在视频通话中向他展示学校的景物,可那毕竟不够直观。国庆假期,父亲得闲,我邀请他来学校参观参观,父亲欣然答应。
  我领着父亲进入校园。十月,桂花缀满枝头,香甜的气味在空气中静静流淌。我与父亲一前一后,沐浴在午后温润的阳光中,漫步于绿荫斑驳的幽径,绕过打盹儿的红楼,坐在操场高高的看台上吹风,最后来到教学楼下。我对父亲说:“进去看看吧。”
  带父亲找到一间空教室。扭动把手,门应声而开;又拉开窗帘,阳光灌进来;再一回头,父亲仍站在原地。我唤了两声父亲,他似才回过神来,走到一张课桌旁,轻轻拂拭桌面——那桌上其实并无灰尘——喃喃道:“这桌子好新呐!”
  我把父亲按在椅子上坐好,笑称让他“再感受一次上学时光”。父亲腼腆地笑了,双手不安地变换位置,一会儿放在桌上,一会儿又搭在腿上,不好意思地说道:“没想到离开学校这么久了,一坐这里,心里还是怪紧张的。”在我的印象中,父亲一向成熟稳重,此刻竟这般模样。我有些想笑,可嘴角的弧度,怎么也扯不上去。
  教学楼一楼有间书法室,每张桌上均摆有文房四宝,墙上贴满优秀书法作品。父亲伏在窗口,努力朝里张望。我哑然失笑,只当他想过把瘾,便推他进屋,让他好好露一手。父亲没有推辞,坐下后端正姿势,铺开一张宣纸,提笔,蘸墨,轻轻落在纸上,一笔一划写下“大学”二字。
  父亲看出我的惊异,颇有些自得:“我们那时候,练大字是必须的,我交的大字作业,经常被老师表扬!现在不行喽,手生喽……”
  我被父亲眉宇间的自豪吸引住,也正是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对父亲的过去了解甚少。父亲从来就是父亲吗?在我这个年龄,父亲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再往前,父亲也曾是一个贪玩的孩童。我的父亲,是搭乘时光列车,一站一站来到这里,却再也没有归程的旅人。
  父亲没上过大学。可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的大学,何尝不是父亲的大学?
  失神间,父亲又在下方添上八个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写罢撂下笔,端详半晌,不知在想些什么,只在将走时招呼我带走扔掉。
  我到底没扔,小心翼翼地叠好,夹在书中。闲时展开看看,脑海中随即浮现出父亲写字时的场景。那时候,父亲是何种感受?是否有一瞬间,他忽然回到某段时光,彼时彼刻,阳光浮起尘埃,鸟雀在枝头叽喳,粉笔与黑板的每一次摩擦,都会产生一个细微而清脆的声响。窗边坐着一个孩子,那个小小的人儿啊,正埋头奋笔疾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