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郎阿姨是在桂花飘香的9月。那年大学毕业,我被分配到家乡小城的一所中学当老师,初来乍到,人地两疏,难免心有怯怯。
郎阿姨是学校的会计,负责给我们发工资的那种会计。第一次听人给我介绍说,这是郎阿姨,我有点发蒙,也有点发怵,心下嘀咕:“狼阿姨”?怎么还有这个姓氏?她有五十岁了吧,个头不高,短发,不开笑脸,看上去很严肃,是有点像“狼阿姨”。后来问清了才释然,原来此“郎”非彼“狼”,但这姓,也挺特别的。
会计室靠路边,在一排平房的最东头,和教学楼不在一处,是个里外两间的套房。里面有好几个阿姨,年纪好像都差不多,平时也帮着发发教材,我刚去的时候就是在这里领的教材和备课笔记本,却不知道这里是会计室。
后来刮风下雨时,我常常把自行车放在那边屋檐下,便经常遇到郎阿姨,偶尔也过去聊聊天,听她们说说学校里的事。
那时发工资都是直接发现金,会在黑板上通知,让某某日到会计室领取。而发工资的前几日,郎阿姨就会夹着个黑包,和别人一起去银行取钱。到了发工资的那天,郎阿姨照例是要忙上一天的,她戴着老花镜,一笔一笔地支付,工资单是早做好的,每个人的工资也是早早数清装进信封,信封上写有名字。
郎阿姨身边挤满了人,她却一点不着急,有条不紊地一个一个核对。我不想赶那热闹,就去得很迟,等快没人的时候再去,她就会和我开玩笑:一看就是不缺钱花的。
开始我对她有些敬而远之,相处久了,才发现真是不能以貌取人,郎阿姨就是那种典型的面凶心却善的人。学校不用坐班,有课时我便来,没课时改完了作业就可以走,因为带的是主课,课时比较多,所以在学校的时间相对也比较多。郎阿姨家就在学校,常见的带院子的小平房,我去过一两次,也记不清是干什么了,反正学校不大,有时就乱串门。郎阿姨有三个孩子,都是男孩,一直想要个女儿,老是遗憾,有时就跟我开玩笑说给阿姨当丫头吧,我也笑着答:好啊好啊。后来我有了孩子,见到她时,我让孩子叫她“郎外婆”,她答得很脆,笑得也开心。
郎阿姨其实挺关注我的。刚分配到学校时,学校缺高中教师,所以我一去就教高中课程,但因为年轻,学校的领导对我这个小丫头片子并不太放心,所以约定在我到校一段时间后,要组织教学观摩,请同科教研室的所有老师来听我的公开课,通过了才能继续教高中。那段时间,我铆足了劲,想要证明一下自己的实力。大概是开学一个月左右,有一天校长通知我准备公开课。记得那次公开课结束后,学生们都为我鼓掌,但我心里还是有些忐忑,孩子们觉得好,老师们是不是也觉得好呢?没有人给我反馈,我也不敢去问。只是第二天,郎阿姨好像是无意中转到我的办公室,偷偷告诉我:她问了参加公开课的老师,反映都很好,别担心了。原来,她之前听我说起过这事,就一直默默关心着,也替我捏了一把汗。
学生们也跟我说起,郎阿姨看上去凶,人其实好得很,住校的女生大都跟她很亲。好多年后学生们聚会说起她,都还记得很清楚。有一天晚上,几个女学生告诉我她们在会计室。我好奇地跑去,原来是她们的语文老师要结婚了,几个女孩子在给老师编一个花篮作为礼物。那是有段时间很流行的一种编织装饰物,花篮有好多层,一层层地垂下来,有点像《射雕英雄传》里蒙古公主华筝戴的那种头饰,很好看。但编这个花篮需要很长时间,于是几个女孩就和郎阿姨商量每天晚上在会计室外间编一会。她们都很喜欢郎阿姨,她对大家很关心,特别是有些家庭条件不算好的住校女生,常常会得到她的帮助。也许对郎阿姨来说,有时只是举手之劳,并不是刻意为之,但对于在外求学的孩子们来说,这份情,她们深深地记下了。
我在学校教书的时间并不算长,几年后,我调走了。临走前几个月,和郎阿姨一起监考,郎阿姨有些感慨地说,女孩子,还是当老师好。那时的我,对生活还充满了新奇与渴望,没有阅历,无法体会这话的深意,后来经过了生活的历练,我才明白这是一位长辈的关爱与牵挂。
调离学校后,有段时间在老年大学教课,意外地又见到了郎阿姨。我上课时,她便在课堂上正襟危坐,认真得很。她说看到我在老年大学教课,就跟别人说:是我姑娘上课,一定要来。
只要有时间她就过来。其实那地方离她住的地方不算近,她也不会骑车,我心里涌起一阵阵感动。偶尔在路上,也会与郎阿姨不期而遇,不知为什么,每次都是她先看见我,对已走到面前即将擦肩而过却还看不见她的我无奈地说:又看不见郎阿姨了?而我惊讶之余总会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她个子矮,我个子高,每次都抱得很严实,现在想起来,有些像网上图片里的那种熊抱。其实在许多人的眼里,我都是一个有些粗枝大叶的女汉子。
搬家后,一转眼,有许多年没见到郎阿姨了。今年的桂花已飘落,不知她老人家是否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