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最喜欢冬天,并不仅仅因为可以欣赏“天仙碧玉琼瑶,点点扬花,片片鹅毛”,而是其它季节,家里总有做不完的农活,只有冬天,才是农家最悠闲的时候,寒假我可以名正言顺地呆在火桶里烘火。
火桶是由竖木条围成的圆桶,上端粗,下部稍细,把大火钵子放进去,也有人家舍不得买火钵子,用破瓷盆代替,火桶的桶壁上有两个稍突出的“耳”,这是放火链子的地方。火链子是一种铁制的隔网,烘火的时候,把脚放到火链上,膝上盖上毯子或者小被子,暖洋洋的。我家有一个大火桶,盖火桶的小被子很多年了,破的地方,妈妈密密麻麻地给缝起来了,不同的布条色彩斑斓。
入冬后,天气越来越冷,麻雀都越来越少了,雪地里,偶尔有几只麻雀东啄啄西啄啄,就飞快地飞上了厚厚的稻草垛。那时早上,妈妈让我在火钵里放上粗糠、稻壳、锯末什么的底料,装半大火钵,其实底料用木炭最好,但是家里很少舍得买木炭,放好底料,用火钳把锅洞里未燃尽的火星夹到火钵里,覆盖在底料上面,让底料逐渐燃烧,热量慢慢地释放出来。有时,锅洞里未燃尽的棍子黑烟滚滚,把泪水都熏下来了,搛好火,再铲点青灰盖在上面,这样烘火的时间能长点。平时家里烧的都是稻草把,火一会儿就熄灭了,在用火桶时,就烧棉花秆子、树棍子之类的柴火,最好的是把柴,烧出的火炭耐用,但是只有在炒年货的时候,妈妈才大大方方地搬出一堆把柴来。
那时寒假,屋檐上挂着长长的冰凌,仿佛房子的长辫子,晶莹剔透的,我们姊妹几个都围坐在火桶里,我喜欢蜷缩其间看书写寒假作业。弟弟总是缠着我讲故事,我讲了一个又一个,之后书上的故事讲完了,感觉黔驴技穷了,我就自己编故事,他也听得津津有味。坐在火桶里,我看了一本又一本名著,火桶的世界很小,书的世界很大。
快过年了,妈妈会给我们每人都做一双棉鞋,这样,大年初一我们都能穿新鞋了,过去的孩子期盼新年,不仅是对饕餮大餐的憧憬,还有对新衣服和新鞋子的向往。妈妈是乡村医生,白天繁忙,她就利用晚上时间做鞋。妈妈坐在火桶里纳鞋底,用锥子在鞋底上扎眼,粗针穿上麻线,一针一线地打鞋底、绱鞋。十五瓦的灯泡,被一根绳子从屋顶上吊下来,犹如淡黄的花朵,开在堂屋中间,屋外寒风怒号,银装素裹,屋内暖意融融,奶奶坐在小椅子上,脚底下一个火球(小火钵),手上一个火球,用蓝色围裙盖着,后来读到汪曾祺的“家人闲坐,灯火可亲”时,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情不自禁地想到这个场景。
随着电火桶出现,木火桶也就渐行渐远了。从火桶到今天不胜枚举的取暖设备,有数不尽的故事,我那冬天火球不离手的奶奶,也成了故事中的人物了。流年似水,现在村里看不到火球和火桶了,有一天,我们只能在博物馆里才能欣赏到了。有些东西,永远地消失了,岁月沧桑,那些沉淀在生命中的故事,宛如珍珠,在时间的河床上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