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未去青阳了,山水不以为念,几个青阳朋友不时在心头漾起,马光水、许承、周玉荣、刘向阳、施博远、章珍红、章小兵、施麒骏……
又来青阳,这次去的是青阳酉华。旧作里的句子:
城依山窝着,城是青阳城,山是九华山。青阳的名字好,有汉唐风。“江南”二字也好,十足宋明味道,青阳恰好地处长江之南。青在山冈,林绿竹翠,生趣盎然,朝气勃勃,气宇轩昂。青阳,青阳,朗朗铿锵,如铙钹铜锣之声。
酉华的名字也好,有一段酉时霞光的华丽。恰恰在酉华几天,遇见了灿烂的霞光,比霞光更灿烂的是酉华人的日常——
五花肉、豆腐、黄花菜、豆腐杂糅的锅仔,猪肉鲜美,肥而不腻,配菜咸香微甜,极为下饭。干豆角在砂锅里慢炖熟,肉香飘逸几米之外。大盘的牛肉,烧、卤、炸、煸而成。此外还有粉蒸肉、腊肉、炒面、豆腐干……最奇的还是当地人人称赞的梅鱼,外乡绝无,其物如神龙状,首尾难见,入梅雨季则有,出梅雨季则无。梅鱼不到寸长,无鳞无骨,通体褐色,晒干后微微透黄,仿佛梅雨天色。用梅鱼做汤,做蛋羹,软糯棉香,殊为一方好味。
还是旧作里的内容,青阳一个老朋友颇有微词,我只是不改,实在环肥燕瘦,各美其美:
走过几次青阳,因为喜欢江南的绿色。江南的绿色仿佛大胖妇人,偏偏出落得仪态万方,这是江南绿之禀赋,他乡抢不得也。我老家岳西地属江北,江北绿像清瘦的丫鬟,伶俐活泼。江南的绿,野性勃勃,心机全无,只是烂漫,其美正在这里。
时令快立冬了,江南如大胖妇人一般的绿色不禁有些消瘦。那日在酉华清源山,清风遍体,吹得人飘然出尘,心里涌起诗意:秋风摇绿瘦,黄叶落空蒙。小径苔深处,抬头见柿红。
在酉华,看见了无数红彤彤的柿子,在人家屋檐边,不是探出墙头的娇羞,而是一片浩荡,烂漫得染红了天空,红得欢喜。更欢喜邂逅了一只红蜻蜓,像暮春时节的一抹杜鹃花,又像从齐白石工笔虫草册页里飞出来的一般。
我老家常见蜻蜓,多是那种通体淡红,一指头长的蜻蜓;还有躯体深褐色,透明的翅膀上有细纹的蜻蜓;河里飞着一种被乡下人称为“鬼塘雀”的,体型极小,翅膀超长,飞行诡异;天黑时,还有种飞速极快,躯体淡灰的蜻蜓。这些蜻蜓体型相似。另有一种体格硕大的蜻蜓,尾巴像条火柴梗,翅膀坚硬,躯体五色相间,色彩斑斓,乡人尊它为“塘雀王”。“塘雀王”性子猛,捉住了往往冷不丁俯首咬人。蜻蜓之羽膜质,翅长而窄,网状脉极为清晰,飞行能力很强,既可突然回转,又可直入云霄,有时还能后退。
在我的故乡,夏秋时节的傍晚时分,总能看见低空飞行的红蜻蜓。天一煞黑,也不知道它们从哪里钻出来的,先是几只,跟着几十只,天空中几百只几千只几万只乃至十万只……像是下蜻蜓雨。
在九华山下的青阳酉华,勾起了一段记忆,于我真是极愉快的一次行程了。夜里,坐在客舍,喝下一杯九华的黄精茶,又想起那只红蜻蜓,想象它翩然飞在酉华那个叫宋冲的村落人家的石片瓦房下。那景象不是齐白石的画,而是宋画了。
窗外,九华山的风吹过,隐隐听到风声,又想起家里那本《酉阳杂俎》的笔记,段成式的玄怪录,长安幻夜,光怪陆离的大唐真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