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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车
□合肥 武稚
  雪颇大,不紧不慢飘了一天。但因为有点急事,第二天得回老家一趟。
  买了早上七点的高铁票,有点早。但下一班临近十点钟,到那什么事也办不成了。
  灰蒙蒙的六点钟,站在街边路口,通过平台打车。有几十种车辆可供选择,一开始选了经济型的,平台奋力呼叫,两分钟过去但是没有一辆车响应。平台提示是不是增加车型?那赶紧增加吧。我的腿都冻僵了,浑身冻得都快不能哆嗦了。虽然昨天晚上我对冷有充分的估计,对衣服的安排也颇为妥帖。但是冷可不吃这一套。
  我预感情况不对,一看时间一刻钟过去了。我当机立断,撒腿向地铁口跑去。清早人行道虽然被清扫过了,但是上面仍结了一层冰,我管不了这些,仍跳着脚向前跑,我还要谨防滑倒。途中我一边跑一边还把大衣帽子撩到头上,但是不管用,一跑帽子又倒回去了。刚才谁在家里,还想着是不是要涂点脂粉来着。
  多少年都没有这样跑过了,年少时可能也这样赶过早、撵过路,再年少时还撵过兔,但那是年少。平时三十分钟的路,这回狂奔十五分钟赶到。坐在地铁里,心嘣嘣乱跳不说,此刻乱我心的,不是冷,而是从里向外冒出的热,我不得不把领口扣子解开。出了地铁口,幸好是熟路,不至于苍蝇似的乱撞,手拉着扶手,抛物线似的向上旋,奔进北站口,输送带输送我到二楼,22号检票口却在里面,里面,最里面,提着最后一口气奔向要人命的22,站在那里的最后一个人刚刚进闸,天知道我是怎么不给自己留活路似地赶到这里的。我感到左脑子被跑坏了,一根血管突突的。
  在车厢里坐定,把大衣脱下,拿出纸币,把镜片擦拭干净,我听到后座“轰隆”“轰隆”跌撞进两个人。
  第一个说,打不到车,实在打不到车,下次再也不坐这班车了,太早了。我奔到公交车站,在那等了十几分钟,第一班公交车才开到,真是急死人了。
  第二个说,打不到车,实在打不到车,我只有开车来,紧急中车子竟然停到南站广场,出了车库才发现少开一站。再去开车进出,实在太耽搁时间,我索性向着高铁站跑,总算跑进大厅了,谁知道22检票口还在里面,里面,最里面……检票员老早就看到我了,直嚷嚷,抓紧了,抓紧了……
  我扭过头,想插嘴的,想说,是的呀,确实打不到车,一辆车都没有……
  我发现靠背实在太高了,扭高脖子也看不到后面的人,插个嘴还要站起来,我只有把话咽下去了。
  我继续听两个人说话,第一个说,不知道他还能不能赶到?估计不能了。第二个说,估计不能了。我来给他打电话,来不了就别来了,也不要改下一班了,下一班到那里人都下班了。后面的那个人就打手机,手机还真就接通了,我后面的这个人高声大语地说,进来了?进来就行,进来就行,然后这两个人就一起喊,6车厢9排,9排。放下手机,其中一个男子笑着说,名字还真不愧有个“军”字。
  在6点58分、59分的时候,后面的那个男子惊涛骇浪般地赶到了,人没站稳,直嚷着热死了,没有命了。打车打不到,路滑又跑不快,改车又太晚……平息下来之后,这个男子问他们两人是怎么到这里的,其中一个男子说,是开车来的。晚来的那个男子说,早知道你是开车来的,我就打车先到你家,然后跟你车一起来了。
  然后后面的三个人,一时就没有了声音。
  我听了真是按捺不住,你要是能打到车,还要先到他家?难道不是直接奔高铁站?难道是先奔到他家,然后两个人一起开车、弃车,再狂奔一站去赶高铁?这真是什么逻辑。这些平台的车到底都去哪了?人没少,车怎么都没了?
  我正想着什么,前面的一位姑娘站起身来,转过脸问我,姐姐可有充电器借我用一下?我还未及回答,她接着说,我昨晚就在平台派了单,等到启程时,却发现手机早有提示:对不起,您预订的车辆,因天气原因,无法赶到……我一把扯下正在充电的手机,撒腿就跑,跑到半路发现,手机和线是跟来了,座还粘在墙上……现在先充满电再说,能用一程是一程吧……
  据我观察,能赶上这班车的,无一不是靠一双腿飞奔来的。关键的时候有一双健壮的腿是多么重要。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
  我还得出一个结论,关键的时候,人的潜力是无穷的,人总是有办法的。只要你想干,没有办不成的事。
  现在我也暗暗地佩服自己,当时的决断是多么的英明。我们这样的一车人,都有些怎么样的赶车故事呢?
  我还观察到,一车厢人,没有一个人喊饿的,劳碌奔波把饥饿远远地抛在后面。
  我还注意到,我的一左一右两个座位始终空着。我买票的时候是这趟班车最后一张票,显然这两张票是卖出去的。显然这两个人被火车抛下了。很显然这两个人没有一双健壮的腿。
  但也有例外的,也有不是靠“飞毛腿”飞奔来的,人家正在我的斜对面闭目养神,五个手指敲着座位扶手,打着节拍呢。这位大爷说,一早上站在路口,打不到车,实在打不到车,刚好一位小伙子送孩子上学回来,正要进小区的门,大爷说,我一步蹿过去,敲开小伙子的车窗,我对小伙子说,小伙子帮个忙,送大爷一程,大爷实在赶不上高铁啦,一百块钱,紧你收,紧你收……我说,小伙子送你啦?大爷说,送啦。这世上还是好人多。我问,那后来小伙子收了你多少钱?大爷说,40。我说差不多。大爷说,是差不多。
  没想到还有这样赶火车的。我问大爷你以前也这样干过?大爷说,那哪能呢。
  一双好腿,到底还是比不上一个好脑子。一双好腿让你热气腾腾。一个好脑子却让人气定神闲。
  我的一左一右,显然既没有好腿,也没有好脑子。他俩把火车弄丢了。
  高铁“咣当”“咣当”平稳地向前开,我们这样的一车人,带着各自的使命、秘密,继续向前。车窗外,田野、平畴、村庄,无一不是雍容而柔和,这真是皖北最美的一幕。
  我想到我此行的目的,在那个大雪飘飞的傍晚,同学的父亲故去了。他到底没能扛过这场风雪。不论多大的年纪,弄丢了父亲都是一件难捺的事。看着白茫茫的窗外,我的心里一时又充满了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