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几日,母亲一再催促我们去理发店里剃头,这是雷打不动的家规,大人小孩必须遵守,不能破坏。
母亲很讲究年俗。凡一切年俗,须认真对待,无论大人小孩,皆马虎不得,否则她就会很焦虑,担心来年不顺。
我知道,识字不多的母亲是被自己坎坷的人生经历折磨怕了。年轻时,母亲因急性阑尾炎,上吐下泻,痛得满地打滚。若不是送医及时,险些就没了性命;后来,她的左肾又因病被迫切除,在医院待了四多十天,才终于逃过一劫;再后来,她的甲状腺有结节,又做了切除手术。总之,母亲羸弱的身躯遭受过多次磨难。命运对她,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在母亲的认知里,新年理发,象征着洗心革面,象征着除旧迎新。有了新的开始,新的一年里就会有新气象;有了新气象,便会给全家人带来一整年的好运气。
于是,我们纷纷走进了理发店。
理发店里,等待理发的人很多,他们坐在一条长长的板凳,有的专心地看着师傅怎样给客人理发;有的彼此说着悄悄话,谈论着当下的热点问题。有时,他们还会发生激烈的争论,响亮的声音,在并不宽大的理发室里来回撞击,震人耳鼓;有的则抽着香烟,眯着眼观看别人吵闹,默默不语;还有的人性急,不停地催促师傅快点快点,回家还要忙活呢。
其实,我也很着急,恨不得师傅第一个给我剃头。他哪里知道,那帮小伙伴们还在等着我“干四角”(纸折玩具,一种儿童游戏)呢。
但我终于等得有些不耐烦了,瞒着父亲悄悄溜了出去,和一帮孩子玩得天昏地暗、酣畅淋漓。
傍晚回家,母亲见我依然一头浓发没少一根,怒不可遏,找来一束竹条,伸手就打。好在我机灵,顺势躲过,并迅速跑向理发店。
很惊讶的是,我竟然在理发店里看到了我的那些小伙伴,他们也在等剃头。大家使使眼色,相视一笑。而此时来理发的人,比之前多得多。我很后悔自己的贪玩,这一等,不知要到何时;又很生气那些大人,偏偏也在这个时候过来凑热闹。
等了很长的时间,外面天色尽黑。当睡意袭来,眼皮快要撑不开时,理发师傅的手终于紧紧地按在了我的脑袋上。我低着头,配合着他的手势,冰冷的推剪在脖子间咯吱咯吱,往上游走。碎发一根一根落下来,落在衣服领子里,落在胸前,落在鼻尖,痒乎乎的,似许多小虫子在爬。
当师傅直直腰身,说一声“好了”,我终于松了一口气。付完钱,我壮着胆子,一路跑回家去。
门口一直张望的母亲,见我回来了,且又是个小平头,不禁脸露笑容,喜上眉梢,仿佛新年就在眼前了。
时间一晃,几十年就过去了,往事并不如烟,似乎历历在目。社会变化很大,但剃年头这一习俗,依旧保持没变。
如今,每近新年,八旬老母依然会打来电话,提醒我们别忘了剃年头。我知道,这是她老人家在用传统方式默默祝愿她的子孙们,能拥有一个幸福而美好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