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呼是社会的一种味道,也是一个人身上的味道。
我刚懂事那会儿,生活半径没有超过五公里,再远一点,就是我的天边了。那时问个路,找个人,打听个什么事,都习惯称对方为“同志”。当然,也有叫官衔的,但大都是自己熟悉或认识的人。比如,我们大队的民兵营长吴正国,我们就叫他“吴营长”。再比如,我发小的父亲是公社书记,大人们都喊他“和余书记”。当时,我们能与这位农村“高干”的娃在一起玩耍,也算荣幸了。
上世纪70年代初,我参军入伍。当时正掀起“全国学解放军,解放军学全国人民”的热潮,“解放军叔叔”的称呼家喻户晓,妇孺皆知,不光孩子们这样叫,就连一些大人也跟着这样喊。有一年我们部队拉练,经过一个偏僻村庄,一群孩子站在路边,可着劲地喊“解放军叔叔好!”听到这叫喊声,我们心里高兴,脚下也有了力量。
一次,我和分队长张立志巡检通信线路,走累了,坐在离村庄不远的田头歇息。不一会,就围拢了许多群众,有的还拿来了开水瓶和喝水用的碗。他们看张队长年纪较大,就叫他“黄师傅”,见我年龄小,是个新兵,就叫我“小黄师傅”。他们向我们问这问那,聊了好一阵子。到现在我都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叫我们“黄师傅”。
退休以后,闲暇时间多了,前两年忙着装修房子,经常去一些门店选购材料,平时也少不了招呼。那些小老板有见我叫“领导”的,也有叫我“老板”的。开始我还不太适应,叫领导不管人,叫老板口袋里没有钱。后来想想,人家这样叫,是尊重你,也是取悦你。像我这样一个老头子,给一顶好听的帽子戴戴,或许一高兴一激动,花钱也就不那么抠门了。
我也叫人,但我的原则是以礼相待,真诚交往,不谄媚、不出格、不伤人。我平时叫得最多的是“兄弟”和“丫头”。就我的年纪和经历,叫“兄弟”的覆盖率很高,也不失亲切。“丫头”,则是称呼那些年轻的女服务员。这些孩子和我女儿年龄相仿,如在父母身边,恐怕也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如今出来打工当服务员,免不了给别人添酒分菜。
有一次聚会,是分餐制,两个女孩围在桌旁,一边口口声声地叫着“领导”,一边又忙不迭地给我们拿碗换盘,我悄声对一个女孩说:“丫头,我习惯一副碗筷吃到底,环保。”可能是一声“丫头”,拉近了与她的距离,在斟酒的时候,她每次总是给我少倒一点。饭后,我把她俩叫到一边,我说,我想做个小调查,你们要对我讲实话。她俩点点头。我说,我喜欢叫你们丫头,你们反感吗?她俩即刻回答:“不反感,感到好亲切。”她俩还告诉我,最讨厌客人叫她们小姐,也不喜欢美女这个称呼。离开时,她们把我送到电梯里,一个女孩还面带微笑,向我摆摆手,喊了一声:“叔,你慢走。”
对人的称呼是有味道的。它应当成为人间情味,人们舌间上的“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