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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宾虹在歙县“韬庐”
□詹丹宁
  
  1934年黄宾虹先生题赞不疏园。


  仲伊公命黄宾虹作韬庐图。

  我的父亲詹青 萍(1924.11-2002.01)是新安画派著名画家汪采白先生之女婿、中学语文高级教师。曾任教于安徽省徽州师范学校、歙县中学、三阳中学、安徽省行知中学。发表过《黄宾虹和汪采白》《我会见了国画大师黄宾虹》《谈采白先生所受的家庭教育》《我所知道的韬庐》等。
  父亲年轻时,曾经住在韬庐有一段时间,因此,对于这座汪采白祖父仲伊公手上修建起来的私家园林较为熟悉,对黄宾虹与汪家的关系也较为清楚。此文,为父亲作于三十五年前,今天看来,已是一份不可多得的史料了,因检出发表,以飨读者。
  “韬庐”,是西溪汪氏家族在汪氏宅园“不疏园”于太平天国时期毁于战火后又重新修建的一处私家宅园。“韬庐”,是一座精舍的名字,也是一位江南大儒的名字。为新安画派大师汪采白先生的祖父汪仲伊所建。汪宗沂(1837-1906)字仲伊,号“韬庐”。为黄宾虹先生的老师。
  韬庐,位于歙县西乡西溪村的东面,与潭渡黄宾虹故居毗邻。精舍前临丰乐河,后眺黄山云门峰。先生曾有诗云:“安排笔砚对黟山”(黄山以其山石黝黑,曾称黟山)。从一条竹木成荫的甬道行数十步,抬头即见门楼上“韬庐”两个隶书石刻墨绿色大字。再前行,是正厅大门,门额上刻楷书“进士第”。入进士第大门为廊下,天井,旁植瓶兰。大厅内,明窗净几,极其宽敞。当年采白先生便在此间吟诗作画。右下廊有“延年室”,右出有“藕溪楼”,中藏古籍,其后书斋为“芙蓉池馆”。福熙公就在这里挥毫和讲学。馆临清池,前方假山矗立,山上有亭,曰“抱冲”。池前有坪,名“梅坪”。“藕溪楼”的右边,是值得大书的“辑易轩”。这是仲伊公焚香研易,著述和讲学之所。其时,闻名中外的黄宾虹、许承尧、汪福熙、汪鞠友、陶行知等人,都曾在他们的青少年时代来这里度过了一段最难忘的时光,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歙之西溪有不疏园。其主人汪渔邨素封好客,四方名士游黄山者多馆其家,黄仲则诗所称好处都被君家占也。婺邑江慎修先生居是园,著《乡党图考》,假渔邨力以梓行。今松翁姻望世系同出萧江,印成《黄山游览》一册,遍征题咏,好事不让前人,乐得为游黄山者之助。余嘉其意为书数语于端。甲戌,黄宾虹。
  黄宾公于清同治三年十二月除夕诞生于浙江金华。十三岁时,他父亲遵照清朝考试制度规定,亲领宾虹回歙县考秀才。第二年,又奉父母命偕胞弟仲芳,附族叔崇保返歙应院考。结果与西溪汪福熙(即吉修,汪仲伊之子)并列高等。
  宾虹考取后,高兴极了,回家告诉二伯父母,大家都为他庆贺。饭后,他跑到汪福熙家里,汪家已知道了,反而向他道喜,弄得他很难为情。想走,给福熙拉住。正为难中,福熙的父亲仲伊公自外面回来,宾虹赶快恭恭敬敬地向仲伊公道贺。公很高兴,问了许多,宾虹对答如流。仲伊公很欣赏,亲热地叫福熙拿糖果来给他吃。第二天,福熙来邀,他们就一同到紫阳书院去玩了……
  宾公弱冠之年,在家乡读书。“光绪十二年,父命先生(指宾虹)问业于西溪汪仲伊。次年,离歙返金华。未几,返回。仍问业于韬庐。与仲伊长子福熙(吉修),次子律本(鞠友)研究书画,并常习弹琴击剑之术。”宾公后来之能弹琴、舞剑、自谓受教于汪仲伊。
  光绪十五年,宾公年二十六,曾和律本合作了一幅绫质床额,送给福熙。律本画后宾公题诗,下款是:“己丑夏五,写呈大兄大人雅鉴,即予两政。”所题诗是:
  自饶清景在林坡,
  不羡芬霏次第过。
  香梦熟时频惹蝶,
  绿痕浮起误皴螺。
  开掺绛雪春寒嫩,
  引起清风爽气多。
  绰约丰神真绝世,
  冰霜高洁又如何。
  落款是:“奉题一律即希芙屋仁兄世大人鉴正,朴臣弟黄质”。
  以上说明:汪采白先生的祖父仲伊公是宾公青年时代学书、弹琴、舞剑的老师,汪采白的父亲汪福熙、叔父汪律本和黄宾虹又是同窗好友,有着“深挚的友谊”。
  至于汪采白,后来又是黄宾虹的学生。《黄宾虹年谱》载:“壬辰(1892年),(宾虹)在韬庐向仲伊公问业,为汪采白启蒙,教四子书。”以后,采白又“就读于潭渡宾虹先生处,仲伊公早晚每牵送之。宾虹先生家,有大石,挺立窗前,高六尺余,名石芝。(采白)先生每跨登其上,扬鞭当马。”
  其时,还有如下一件趣事:潭渡“宾虹故居东邻,为黄氏支厅蓼莪堂,门前竖有旗杆两根,杆有锡顶,为故翰林次荪公之遗迹也”。一日,采白先生“受人怂恿,飞身缘杆而上,取下其一做毽子。事为翰林太太闻知,认为不祥,大兴问罪之师。(采白)先生大惧,放晚学不敢回家。师母洪夫人乃打着灯笼送之返。洪夫人晚年,在先生家宴会上,先生犹谐谑道:‘我现在大了,再去搞锡顶,先生娘还为我讨饶否?’说得宾客哄堂大笑”。对这两件事,黄警吾先生有诗咏之:
  韬庐髯叟悬刀送,
  冲破朝霞与暮烟。
  就读潭滨虹影处,
  石芝当马笔扬鞭。
  飞身砍落旗杆顶,
  问罪兴师夜不归。
  秉烛西郊师母送,
  哄堂谑曰改前非。
  采白先生在歙城读书时,宾公仍是他的老师。他曾写信给父亲报告学习情况,其中有“黄朴存先生教以小学说文韵学”语,福熙公则在信上批道:“老朴乃系探原立本之举,倘能照行,将来于西文大有影响……”
  汪世清先生也曾函告:“采白先生,五岁从黄公朴存授四子书。黄公名质,时方问业于仲伊公,称高弟……先生于黄公终身执弟子礼,未稍怠也。”
  黄宾虹和汪采白这两位画师,同是徽州歙县西乡人,世居黄山南麓:黄宾公家住潭渡,汪氏祖居西溪,两地近在咫尺。三十年代,他们联袂步登中国画坛,齐负盛名。
  两位大师从小就受到很好的教育。宾公五岁在浙江金华请经师邵赋清授四子书,六岁于萧山倪炳烈、倪逸甫门下学文词书画。他勤奋学习,“家有古今名迹,晨夕展对,悟其笔意,优游自得”。汪家世代书香门第,采白先生幼承家学,五岁,从宾公读四子书,并直接受新安派画家叔父鞠友公的指点识画,以后就读两江师范学堂为李瑞清弟子。他们平生多次漫游黄山,热爱黄山,以三十六峰为题材,绘制了誉满艺林的名作。宾公题画,辄以“不翅置身黄海间”。八十四岁时,致友人书中竟有“老且病,不能拔身归黄山为恨”之语。采白先生所画,则多以小品文形式记黄山诸胜,并以为(黄山)“迥非寻常山水所可比拟,能识其趣,画稿可永无枯竭之患”。
  他们两位的绘画,都以新安派为宗,力攻山水,其早期画风是颇为接近的。采白先生“嗣从宾虹先生游,艺益精进”,然画风亦渐趋有异。一九三五年,宾公和采白先生曾合作一幅山水画贺洪韵澜先生五十寿。宾公说:“我和采白画风,虽不尽相同,但在这幅画上,还是笔墨统一,气韵和谐一致的……”十八年后,一九五三年夏,我去西湖栖霞岭32号看望宾公,先生嘱我带一张六尺的大中堂给黄钧瑞先生,我问老人:“您为什么画得这么一团漆黑,密密麻麻?”他说:“我是到四川以后,画风大变的。我的画,近来多画四川山水,雄深泼墨,只宜远看;采白的画,是新安派正宗,清新秀逸,最宜近看”。所以我们现在看到宾公晚期的作品,尽是“大气磅礴,出入穷奇,峰峦浑厚,草木华滋……满纸絪缊,和光熙融而韵味无穷”。至此,两位画师各自形成的风格,是截然不同了。
  值得提及的是:汪采白先生的长子汪勖予,是一九四七年由南京到杭州艺专工作的,黄宾公则于一九四八年七月由其女婿赵志钧先生随侍,自北平到上海,八月,应聘授教于杭州艺专。在此以前,即一九四六年,宾公曾自北平作画赠勖予,题曰:“近得旧佳楮,以横槎江上小景写之。勖予世讲兄六法已臻妙境,即希雅粲。丙戌宾虹年八十又三。”
  以后,宾公和采白长子勖予便同在杭州艺专(后又改名中央艺术学院华东分院),共事达七年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