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静
　　此去柳花如梦里，向来烟月是愁端。她生活在明清王朝更替的罅隙里，委身于俗世浮尘的潮浪中，漂泊如寒柳，也坚韧如寒柳。她就是“艳过六朝，情胜邦蔡”的女侠名姝柳如是。读罢石楠先生著的《寒柳：柳如是传》，掩卷沉思，眼前出现一苇寒柳舞烟云的情景。
　　柳，最是平凡不过。柳如是，这个如柳般出生低微的女子，从婢女到小妾，再到沦落风尘，自比“寒柳”，将原名“杨爱”更名为“柳隐”，隐姓埋名，浪迹湖上。山寒水阔，风烟莽莽，她想过平静的生活，却遭遇了一个又一个风浪：妒妇陷害、土匪打劫、恶霸欺凌、官爷撵赶、被夺财产……一个又一个激烈的矛盾冲突，如激荡的风浪，肆意暴虐着这枝柔弱的杨柳，真叫人心疼。
　　柳，婀娜柔媚，摇曳多姿。作为冠誉江南的秦淮八艳之首，柳如是亦如柔柳般有着千种风姿，万般风情。作家石楠以女性细腻纤丽之笔，刻画了一个美得不可方物、诗词书画皆绝的柳如是。她时而是鲜妍明媚、艺冠群芳的名姝柳隐；时而是羽扇纶巾、吟诗对酒的河东君；时而是清冷孤傲、不畏强权的士子。而穿插于文中的柳如是诗词，既是史实的佐证，又展示其“秾纤婉丽，极哀艳之情”的诗风，真真叫人叹服。
　　这样一个才貌双绝的绝世佳人，在恶俗面前必是清高孤傲的；在悲苦命运面前，也必是自强自惜的。正如其题诗《兰》——泣露啼烟，怀香抱姿。这也就不难理解她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对浪漫爱情的执著追求了，如杨柳之于湖水，不管湖水是丰满还是低落，是清明还是糊涂，杨柳总在水面低回婉转，依依不舍。她为独立、自由和平等，与命运苦苦相搏。“天下有一人知己，死且无憾”。终于，她找到了真爱陈子龙。但“真爱”终敌不住世俗的压力，为了成全爱人，她选择了退出。生离，于至真至性之人或许比死别更痛苦。这结局直叫人叹息：阳光也好，风雨也罢，幸与不幸，都是这样的，终抵不过世俗的侵淫。
　　枝条如拂尘般静静地低垂着。心中的梦想，却不肯低头。“不愿再看人家的白眼，不愿再受他人的欺凌，想做个人，一个和别人一样的人，一个能保住自己尊严的人”，抱着这坚定的信念，柳如是继续漂泊，遇见了钱谦益。为了心中所愿，她男扮女装主动下访半野堂，其非凡的才华和勇气令这位大学士深深折服并爱慕。最终钱谦益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以嫡夫人之礼，迎娶了她。灰姑娘穿上了水晶鞋，实现了逆袭，让人击节赞叹。
　　享受嫡夫人之礼遇的柳如是本可享受荣华富贵，终其一生。可是，满清鞑虏的马蹄踏进江南，血洗扬州，南都不保。柳如是发出“遥怜处处烽烟事，长啸无心阁自凭”之叹，如此苍郁的诗句，非至情至义不可达！但，在江山易帜、舆图变稿的风涛云烟中，堂堂七尺男儿尚且无可奈何，一个弱女子又能怎样？隐居，过闲云野鹤般的生活，或许是他们夫妇最好的选择。
　　可她不，她是“寒柳”啊。柳，那不胜柔弱的枝条，是能把得住大地的脉动的。瞧，在天气依然寒冷的早春，在持续数日的阴雨绵绵中，杨柳那细弱的枝条却率先抽出嫩黄的枝叶来！
　　柳如是，一个柔弱的女人，在国破朝覆时，表现出巾帼不让须眉的民族大义。她鼓动丈夫散尽家财，支持反清复明大业，冒着生命危险慰问抗清义军，凛然劝夫投江殉国，机智传递情报、决然火烧绛云阁……这个曾遭世俗唾弃的女子，如狂风暴雨中一苇劲舞的柳，奔突呼啸，一往无前。一竿文人风骨，从众木中突兀而出，风标一般立起，闪烁着耀眼曦光，使号称江左三大家的钱谦益、龚鼎慈、吴梅村等男儿都黯然失色。那一腔热血和义无反顾的英勇，令人恨不得击缶而起。
　　可即便这样一位大忠大义的女子，最终仍没能逃脱封建邪恶势力的迫害。钱谦益去世后，钱家亲戚侵夺财产，撵她出门。为保全儿女，柳如是手刃奸贼钱横，最后拔剑自刎，血溅荣木楼。一代名姝就这样“被邪恶势力吞噬了”。至此，作品的悲剧美带给读者强烈的震撼如同那暴风雨：
　　“大雨如注，隆隆的雷声滚过黑墨般的天空，虞山的松涛在呼天抢地！天哭了。”
　　急管嘈弦之后，看秋水无澜，听落花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