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杀完两只鸡后,母亲在盆里放好温水,又搬来矮木凳,准备清理。
我一再跟她说,不用这么费劲吧啦,城里买鸡,卖家都会清理干净,无需我们亲自动手。可她根本不听,她觉得纯手工清理,更放心。并且,她还拒绝我们帮忙,倔强地认为眼前的活不在话下。
我几次从她身旁经过,发现她在刻意保持清理的速度,至于质量,无法保证。无法保证,不是马虎,而是自然而然。拔毛的镊子所到之处,总有那么几根在向她发出挑战,母亲却视而不见,她视而不见,是因为她的双眸光华不在。
每清理一处,她都紧锁眉头,眯起双眼,仔细打量,生怕错过哪怕是一根需要她去对付的鸡毛。事实上,她错过了很多根。
午后的阳光,夹杂着梅花清幽的香味,勤劳的蜜蜂不辞辛苦,在枝间辗转。小飞虫也倾巢而出,在空中盘旋舞动。邻家胖嘟嘟的白猫,拖着沉重的身子,在地上懒洋洋地打滚。
母亲一个人安静地在清理她的鸡毛。
她的双手因为长久地浸泡而发白,肿胀。乌丝早已变成白发,任凭她煞费苦心地去染,可是不等多久,那些白就又恣意蔓延,昭然若揭,在阳光的照耀下,愈发明显,每一根都是一段过往。
我隐隐地看到,很多年前,也是这样的画面,所不同的是,母亲一个人要对付一大盆需要被清理的鸡鸭。
那个时候,母亲开着卤菜店,每天起早贪黑,偶尔忙不过来的时候,她会叫我去帮忙。就这样,我带着好奇开始观察母亲的工作。
她用镊子一根一根地拔鸡毛,有如在精雕细琢一件艺术品。有时她是一名画家,水墨丹青,几笔晕染,画中有诗,意境深远;有时她是一名书法者,眉头微蹙,宣纸上走笔,行云流水,既要追求墨色的浓淡,又要拿捏笔触的轻重;还有时她是一位女侠,武艺精湛,刀剑的功夫,在日复一日的精进下,炉火纯青。
那是年轻的母亲。
那时的母亲,在清理鸡毛的时候,是不用刻意保持速度的,因为本身就有这个实力;那时的母亲,也不用假装那些活不在话下,因为本身就不在话下;那时的母亲,哪里用得着日日跟白发较真呢?当然,她不成想到的是,那个用来工作的镊子,在日后,会成为她对付白发的利器!
回忆像泄了洪的闸口,一旦打开,势不可当。
给母亲的盆里加好热水,我重新进屋。房子里静悄悄的,时间是一只藏在黑暗中的温柔的手,在一恍惚一出神之间,物转星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