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前,酝酿几次,始终敲不出一行字。抬起头望向窗外,拉开抽屉抵住腹,不经意间瞧见抽屉里躺着几个红包,心像被深深地割了一刀,泪水也控制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转。
这些红包是2023年及以前除夕团年饭桌上母亲退回的压岁钱。母亲离世前的每个除夕“家庭大团圆”时,她总压制着高血压等疾病的折磨、喜笑颜开地接受一家人新年祝福,可当我们兄妹把早已准备好的压岁红包双手递给父母时,无论金额多少,母亲都是只取一张人民币“压岁”,其余“原路退回”,不管我们怎么“哄”与“劝”,母亲岿然不动:“你们的孝心我领了。吃穿用都是你们的,我真不用钱……”
其实,母亲并非不爱“钱”。记事始,母亲两眼一睁,便奔着“钱途”忙碌不停,每天赶在当时生产小队长早晨“出工哨”吹响前,便已烹饪好一家人的早餐;早上去挣工分,回来又火急火燎地喂猪喂鸡;傍晚歇工一到家,母亲就系上围裙,操持全家人的晚饭;吃过晚饭,母亲又端出一个红漆已剥落、磨得发光的柳编簸箕,里面塞满针头线脑、布头绸带、剪锤锥楦等,她像摆摊似的将里面的工具一件一件地摆上八仙桌,戴上那枚黄澄澄的顶针箍,找出颜色、大小相当的细线和纽扣比对一番,便开始缝纽扣。
相比而言,给衣裤打补丁的难度系数要高得多,她剪削,找平,选择合适的修复布头,缝补,粘合,修掉毛刺,最后将补丁举到眼前平视,再凑到灯光下俯视,两番端详毕,终于确认修复。缝补衣鞋,费神费时,一针一线蕴含着耐力、细心和时间,现代人一准认为很不值,可母亲一直乐此不疲……
分田到户后,父亲将心思、精力付诸水田,菜园又成母亲“开源”主渠道。相对于水田间粗重的体力劳动,菜园里的活儿或多或少地显现出几许诗意和闲适。正月初八一过,母亲提议趁一家人“休假”集体收拾菜园,父母给茶、桑松土及翻耕闲置一冬的闲地,哥哥和我负责向菜地挑运猪牛鸡粪和房前屋后生活垃圾。待到小草拱芽时,母亲便将墒地调成大小不等、长短不一的垄条或畦块。谷雨时节,菜地便种满嫩绿不等的各种幼苗。那时,父亲仅在翻耕菜地时出把力,由此菜园便成为母亲践行实用主义审美观的一座后花园。母亲不会写诗,更不懂诗意,却在无意中制造诗意。往往天蒙蒙亮,她就“遛”进菜园帮着扶正被大风刮倒或暴雨淋趴的菜苗,给瓜蔬搭架和打杈摘心;大热的中午,给幼苗浇水和搭遮阳棚;傍晚,她又打着手电筒给“麻脸”的菜叶逮虫。从种到收、从春到秋,母亲除把一家人真实的生活种在菜园外,更是将多余的蔬菜卖给镇上居民……种菜卖菜10年,积蓄几万元,人情往来的“份子钱”、孙子孙女的“零食钱”及“玩具钱”,母亲悄悄地就给了。
母亲60多岁时,为减轻她烧锅做饭的负担,我们兄妹给她安装了液化气灶,购置了电饭锅、电炒锅,可她极少用,她说山里柴禾多,随便捡几捆就能烧好多天。母亲的理由是砖砌的锅台下接地气、上通天宇、中通五谷,烧出的饭菜比液化灶、电饭锅的香和有营养。其实,母亲这么做是为我们省钱。那时过年,我们给母亲包压岁钱,她收一半退一半,并让父亲把收下的压岁钱及我们兄妹平时孝敬的钱全部存进银行,我们兄妹在城里买房等时,她总要出些“绵薄之力”。
5年前的除夕团年饭,年老体弱的母亲却看淡了“钱”。清明前夕,看着被母亲退回的压岁钱红包,真切感受到什么叫:诀别娘亲近百天,几回梦里泪流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