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日常,常为吃什么发愁。不管是去菜市,还是超市,琳琅满目绿肥红不瘦的吃食,却勾不起吃的念想。菜蔬、瓜果、鸡鸭、鱼肉、零食……铺天盖地,却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无论麻辣鲜香,还是清淡芬芳,都难调动味蕾。
吃什么?是一个问题。不是为没东西可吃伤脑筋,而是吃的品类太过丰富,味蕾在美味的浸淫之下变得迟钝,甚至是麻木。有了太多选择,而无从选择。端着碗喂孩子,追着孩子到处跑,连哄带骗,半天塞上一口,不是饭食不精致,也不是饭食不好吃,而是,孩子不饿。常听到这样的说法:追什么追,饿他几顿,保证狼吞虎咽,还要追着喂?闲得慌!
吃什么?是一个问题,在物质不是很丰富的年代,不仅是一个问题,更是一个大问题。记得,读初中时,中午在学校食堂吃,打五毛钱饭,五毛钱菜——半尺多长的豆芽或不见油星的大白菜煮豆腐,大口吞咽,像是伸长了脖子吞食的鸭子,一大口一大口压下去,没到半下午就饿了,饿得直咽口水,饿得两眼发绿。
盼星星,盼月亮,盼下课,下课铃一响,风一般冲出校园。放学路上,两眼放光,探照灯一般搜索着可以充饥的物什。好在大地是慷慨的,一年四季总会贡献各种吃食。
春天,春风裹挟着绿色的气息,也裹挟着食物的气息。我们这群放学的半大孩子,似乎都长着铜肠铁胃,见什么吃什么,像饿死鬼投胎。塘埂边,河沟旁,勤劳的农人不会错过哪怕巴掌大一片开荒地,排上大蒜,种上洋葱,栽上莴笋……得了春风的抚慰,各式各样的蔬菜铆足了劲长,莴笋一天天蹿起来,就成了我们“捕猎”的目标,双手攥住莴笋茎,一拧一薅,咔嚓一声,一根莴笋被拔下来,三下五除二掀去叶子,歪着头嘁里喀喳啃掉皮,在清澈见底的池塘或小河里洗去白浆,饿狼一般大快朵颐地吃起来,好似吞下整个春天。有时实在是饿极了,拔出洋葱头或大蒜头,大口吞食,辛辣味冲得涕泪直流,咽到胃里火烧火燎……
夏秋两季,可吃的东西很多,桃梨瓜果可以吃很长时间,秋意渐浓,山芋一垄一垄鼓起来,裂开缝,长着孩童一般的嘴,拔掉芋头秧,老鼠打洞般挥舞双手,尘土飞扬之下,芋头露出丰腴的身姿,推推搡搡,拉拉拽拽,一个或圆或长的芋头擒在手中。牙齿是最好的削皮机,嘎吱嘎吱几圈,芋头皮被啃下来,大口大口咀嚼着爽脆甘甜的芋头,或许那是一年中最肥美的季节。嚼莴笋,啃芋头,躲在西红柿棵里吃西红柿,都是粗放的吃法。有时不太饿,也会选择精细的吃法——架起柴禾,烤芋头,烤土豆,或捉一把蚱蜢,用草茎串起来,放在火上烤,烤得流油,焦脆的肉香,恐是世界上最顶尖的美味……
冬天,房前屋后,柿树上总会稀稀拉拉留几个柿子,留几个柿子看树,给雪覆盖后的大地留一点生机——柿子是给鸟留的,以防雪后鸟儿们找不到吃的饿肚子。留给鸟的柿子,常被一群饿鬼想方设法弄下来,捧在手里,贪婪地吮吸着,像吮吸着涓涓不绝的大地的乳汁,那股清凉里透射的甘甜,可以温暖一整个冬天。
有的吃的时代,为吃什么烦恼。缺衣少食的岁月,为吃什么烦恼。留一些饥饿感,生活或许更值得期待。物质匮乏的年月,幸福感似乎更低,一根冒着白浆的莴笋、一个半生不熟的瓜果、一个葫芦瓢一般的芋头……嘁里喀喳啃进嘴里,滑过食道,涌进胃里,幸福感就会猝然升腾,在旷野里弥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