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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春同住
□程耀恺
  春分者,阳在正东,阴在正西,故昼夜平分。旧时的黄历上标明春分三候:“玄鸟至;雷乃发生;始电。”玄鸟即燕子。燕子归来,绿水人家绕,这样的景象,自然让人悦目赏心;《汉书》中有:“上天下泽,春靁奋作”之说,雷鸣电闪,是壮观的自然景象,雷声贯耳,电光眩目,给人以震撼。春雷初过茗生芽,雷电开启神奇门。春天的雷与电,带来上天的指示:品物皆春。
  春分前夕,飒飒东风细雨来。春,润红了杏花;雨,染绿了杨柳,世界浑然一首诗: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黎明前雨止,天地洁净。晓看合肥城,枝叶尽晶莹。忽然想起旧时一句农谚:春分立马等路干。说的是春日遇雨,虽说是乡间土路,只消雨一停,风一吹,出门远行的人用不着心烦意乱,且可勒马止步,等待路干,继续前行。这场夜雨,于我却一点妨碍也没有,无须勒马,也不必等待,乘108路公交车,路未干,人已经进入花木扶疏的植物园。
  植物园在西郊,像巨人的脚,由东往西伸进董铺水库,从而构成一座独特的绿色半岛。春水泱泱,芳草萋萋。半岛上有从外地移植过来的嘉木奇卉,也有土生土长的榆柳蒹葭,经过几十个春秋的驯化和共育,已形成四海一家的草木乐园。这里的草木,对于节气的敏感度,说不定优于依赖空调的人类。因此,我要在这里,跟草木一起迎接春分的到来。
  春天带来阳光与雨水,也带来活力与激情。踩着季节的脚步,草木在大地上挥动如椽巨笔,描绘世界的同时,也装扮自己。
  想当初,五九、六九之交,“残雪压枝犹有橘,冻雷惊笋欲抽芽。”寒橘沉稳,风雨不动安如山;冬笋性急,迫不及待要看看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在合肥,立春未了,雨水未至,林间的越冬小草,呼朋唤友争先恐后地伸出细叶绽开小花。开紫花的是宝盖草,开黄花的是小毛茛,开白花的是繁缕,而黄鹌菜,通泉草,球序卷耳,萎陵菜,酢浆草之流,一边把嫩叶在地面上铺展开来,一边孕育着能花能果的蓓蕾。总之,它们是春草的排头兵。
  惊蛰像一道门槛,前脚跨过,跟着后脚,各色各样的春花,便从地面一齐往枝头上飞。山樱率先在阳光下抖开成千上万朵花蕾,同时露出久违的笑容;海棠一激动,索性把自己点燃,古人感叹山青花欲燃,海棠花无须青山做陪衬,便红得好像燃烧的火;紫叶李不忘根本,枝上顶着花冠,同时在地上摊开一席花毯;最喜庆的要数玉兰,顾不得乍暖还寒,肥腴的花瓣呼啦一下怒放,即刻就让湛蓝的天空变得活色生香。
  紧接着,春分准备登场了。节令一如长江后浪推前浪,至少在西郊这座植物园里,春生小草,早春花木,业已让位于桃红柳绿。不过,这当儿的柳色,还没有那么绿,水畔的柳枝绿里透黄,颜色是淡淡的,摇曳是缓缓的,八百年前在合肥寄居的姜夔,见此景而创造了一个新词:淡黄柳,并以此作为其自度的词牌。八百年后,我辈再看鹅黄嫩绿,都是江淮旧相识。至于桃花,则属于春天,属于少女,属于梦幻。桃花乱落如红雨,桃红又是一年春。至于“一枝红杏出墙来”,那不是桃花的梦。植物园里有好几条小溪,夹岸桃花,只是做不到“中无杂树”,呈现不了桃花源之风采。
  植物园是众多生命的乐土,杂花生树,应是常态。就在我立足的地方,进一步,是着花的杨梅;退一步,是含苞的紫藤。往左,线叶绣球菊喷出一片白雪;往右,金钟花枝上挂满一串碎金。端的是:花开花落,春意阑珊;云起云飞,无限江山。
  正当我在半岛上独立春风,欣赏大地上蓬勃的生命图案之时,节气在不动声色中完成了切换,万物皆隶属于春分了。家在青山绿水里,人立和风细雨中,渐渐地,春深如海,春山如黛,春水绿如苔。
  3月20日下午,和风在近旁,细雨在远方,我在植物园。一种奇妙的声音仿佛从大地的深处传来,我猜那也许是大地平缓的呼吸,或者是春天坚实的脚步。于是,我挑了一块草地准备躺下,以便听得更真切。然而刚一弯腰,又担心伤及薇菜与紫花地丁什么的,遂急忙起身道歉,谁知眼前的草木,樱桃小口杨柳腰,一齐手舞足蹈起来,那情景,似乎在说:高柳垂阴,锦鳞吹浪,先生何不与我等,和春同住?
  古人说:“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既然已届春分,就无须劳神费力地去江南了吧。在合肥,在植物园,同样能和春同住。人生一世,草木一春。一生是一春又一春接续的长卷,一春是一世又一世投射的缩影。但愿人长久,千里共草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