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东的乌桕树老了。我在一个初冬的早晨,向村子东面的大湖走去,出村的时候看了一眼那棵乌桕,它干枯、黑瘦,枝头仅剩的几枚叶子,像是冻裂的枝丫间渗出的一点血迹,挂在风中,时刻要坠落的样子。挂满白霜的乌桕,看上去像村庄里那个胡茬全白的老人。
村里的井老了。彼时,那口井在村庄中是最先醒来的,天刚麻麻亮的时候,村里就有人挑着水桶到井边来打水了,随后从村庄到村井的路上排上了一条挑着水桶的长龙。村井知道村里的庄稼汉子中,谁最勤快,谁是懒汉,只是它把这一切都隐藏在井面上那圈圈漾开的笑纹里,从不桑短麻长地数说。我从村井边走过,只看了一眼,差点就流下泪来。村井老了,老得已经不是我熟悉的样子了,井边长满了草,像村里最懒的那个人,好像他从来也不曾修理过的胡子和乱发,井沿的长石条上长满了青苔,井面上浮着一块块绿色的浮沫,村井已经老得懒得去打理自己了。我想起了以前的清晨,村井边的热闹和哗哗的水声。
村路老了。出村的小路已是荒草没径,被流水冲刷的路段,有些路基开始坍塌,像掉了牙的豁口,水从豁口中流下来,发出的声音像是一种嘲笑。热爱着乡村的人,受不了这种笑声里所包含的某种意味。那条路,曾经是我们上学时天天走的路。
村子最西边的一栋老房子空了许多年,在一场大雨中再也支撑不住,墙体倒塌,那些青瓦从房梁上摔落下来,有一些碎了,也有一些是残落的破败相,瓦在地上渐渐生了青苔,碎瓦的缝隙里长出了杂草,一座房子就这样彻底老去了。
村庄里的老东西多了,村庄也在慢慢地老去。老去的村庄,依然让人心生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