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潮在《幽梦影》中说,“读诸集宜春,其机畅也。”春日天玄地黄,万物生发,令人心生欢喜意。此时节读诸集,能感知自然之灵秀,宇宙之繁茂,读书所感与眼前所见相互映衬,不禁酣畅痛快。读书读到这份上,真可谓天人合一。与自然融合,方能将案头文章与地上山水读懂。
我读书则没张先生这样讲究,不分什么时节。有新书读新书,没新书翻旧书。旧书,大多是工作后买的,年代都不久远,读了一遍,便算旧书了。有的读完,有的未读完,有的是喜欢再读。从书柜上取下,偶尔几处印记,还能令人回味半天。
四月最是柔软和缠绵。清明已过,天气却乍暖还寒,还有连绵不断的春雨。所有的东西都带着旧时的记忆,纠缠不清。“扬州八怪”之一的黄慎却在一个春意绵绵的晚上写下“今日归来深竹坞,春灯补读未完书”这样美的诗句。春灯下读书,本就很美;补读未完的书,增添了无限的书内容之外的阅读体验,也契合了这绵长委婉的时节。人的心境,所处的环境不一样,同一本书会读出不同的味道。一本未读完的书,不知何故就放下了,束之高阁。当时买来,定是喜欢。今天取出补读,能再生几分情,也不枉在书柜中将其取出的好意。“凡是值得读的书至少须读两遍”,朱光潜如是说。若按照此标准,需要补读的书估计要从春灯延至冬雪,置一红泥火炉,补读未完书,也是一番美景。那正好按照张潮的指点,在冬夏秋春,补读经史子集。
清晨被鸟儿叫醒,它们是顺应天时的。便起床,洗漱、烧水、泡茶,从书桌上的“汪曾祺文库本”函盒中抽出《山河故人》。这套书前段时间买的,准备留待出游时在交通工具上闲读。文库本小巧,不占地方,适合携带。汪曾祺的文章篇幅不长,气韵闲适淡雅,与此开本很是贴合。这里收集的文章大多看过,亦算重读。站着看了两篇回忆沈从文的,说家常似的。沈从文的文学前半生、文物后半生,这些年写的人很多。汪曾祺“贴着人物写”,没甚高论,却能体悟到沈从文“转业”的迷思、学生对老师文学才华无用武之地的惋惜,字淡事简情浓。在文学创作上,二人一脉相承,心气相通。
一天俗务弄得人昏沉。晚间,拧开床头灯,躺在床上,随手拿出《人间草木》。写草木虫鱼鸟兽,汪曾祺“不会写别人那样的作品”,文字传统,却充盈人情味。他写葡萄月令,开创现今很多“月令”之始。他写玉渊潭的洋槐花,写追花的养蜂夫妇,生活情味盛开。“卡车开走了。玉渊潭的槐花落了”。夜深,关灯,在生长的春夜里,在重读的旧书中,享受岁月的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