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根蒜 董静/摄
春风渐暖,率先感知到地气的小根蒜开始冒尖,在春光的无限明媚里尽情展露出属于自己的独特春色。
小根蒜又叫薤白,在我的老家,一到春天,田间地头、荒坡河岸,到处可见它的身影。
抖落去严冬的外衣,柳枝开始描绘婀娜多姿的迎春图,丛生的小草也恣意铺展盎然的生机……臂挎青篾编就的小提篮,手握饱蘸阳光的小铲锹,和几个小伙伴跳出家门,到山坡沟渠畔,田梢埂头间,去采挖嫩嫩的、鲜鲜的小根蒜,是我童年最美好的回忆。
最易挖的小根蒜当是生在闲着的旱地,我喜欢在里面找来寻去,有时寻遍好几块地,却依然不见小根蒜的踪影。而当终于找到一大片小根蒜时,那份喜悦只有低空飞过的云雀知道。小根蒜极少独株生长,一发现便是一丛,细长的苗儿泛着青而白的光泽。用小铲锹先松开其根部周围的泥土,然后向上一提,一块裹着小根蒜的泥团便被拎出。剥泥团的动作一定要轻微,揪住小根蒜的下端,轻轻一撕,细土剥离,一根根小根蒜便露了出来。
挎回一篮齐齐整整的小根蒜,母亲最欢喜,她将小根蒜提到小河边,一根根洗净,然后用篮子挂在屋檐下,漏去水分。之后,母亲可要给它们安排大用场。将一束束小根蒜打成结,封在刚腌好的雪里蕻上面,一日日下去,一股股清香蔓延开来,在雪里蕻的经脉里摩挲着。一坛辣味乱了方寸,一坛青涩慌了手脚,任由小根蒜的汁液在釉坛这个大道场上翻滚跳扑,及待开坛时,但见雪里蕻灿黄灿黄的,一股股清香就要挤破整个厨房。
收获的时节,我家饭头上总少不了小根蒜来捧场。酱蒸鸡蛋里漂着小根蒜的叶片,清蒸杂鱼里挽着一小团小根蒜,青椒炒肉片、毛豆烧肉、土豆烧牛肉、酱蒸白干里也少不了小根蒜的身影。最喜母亲煎的薄饼,小根蒜苗代替了水嫩的韭菜,黄黄的煎饼里点缀着一片片细碎的蒜茎,还未入口,一股清香便抢先滑入肺腑。母亲还常将切碎了的小根蒜撒在青菜萝卜或豆腐间,团在薄面皮的煎包里,然后放在蒸笼上,待满笼的蒸汽钻进馅里,将小根蒜的清香拉扯出来,洇染了煎包,也熏香了青瓦顶上的缕缕炊烟。
小根蒜的蒜头向来为母亲所钟爱,洗净沥干水,将之用细盐腌制后,盛放在一个口大肚粗的玻璃瓶里,佐以白糖、白醋,旋紧盖子置于阴凉处,每天傍晚抱着玻璃瓶颠上几颠,不出半个月,拧开盖子,一股清香瞬间盈满心房。取出一根尝尝,顿觉满齿留香,令舌尖顿时陶醉。
小根蒜形似独头的大蒜,其秆比麦管还细还软,蒜头比大蒜头中的一瓣还要小,富含多种氨基酸,能健脾开胃,助消化,解油腻,促食欲,具有一定的药用价值。腌制小根蒜时,母亲也会留下些许来,放在簸箕上,端到太阳下晒干后,装进一只粗布口袋里,挂在屋之一角当药备用。我们去柳枝上逮“板牯牛”,或者攀树摘梨取枣,胳膊和大腿上时常被“洋辣子”蜇出一道道鼓起的包,既痛又痒。母亲便取下几个小根蒜头,放在砧板上,用刀背压扁,再放入碗中捣碎,取来敷在伤痛处。初敷时,有着短暂的钻心疼痛;不大一会儿,那一条条鼓起的包就渐渐瘪下去,上面呈现出一片肉红;不消半日,便不再痒痛。有一次我腹痛难忍,母亲取几个小根蒜头,切成片后放进红糖水里煮沸,喝上一小碗,忽觉疼痛消失。
属于野菜的小根蒜,无需人为耕耘,它依靠自结的钟状小花蕾,储备来年再生的种子。每个春天它都不会辜负,只要一落入泥土,它就生长,在沟渠岸边,在山坡草丛,在田间地头,拱出嫩绿的小芽,在草长莺飞中,蓄积着独有的芬芳,书写属于自己的芳华。
又是一年好春光,钻出钢筋水泥丛,在郊外,我又与青碧细管的小根蒜相遇,我的手中虽然已丢失了少时的那把小铲锹,但我分明闻到了泥土中迸发出的小根蒜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