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毕业待业在家,几个“同学少年”无所事事,整日在老街上溜达。一日下午,正闲逛着,迎面走来了H同学,他一改平时的邋遢样,着一件崭新的劳动布工装,脚蹬白力士球鞋,有点神气活现。他刚招工进厂了,成了人人羡慕的“工人阶级”。
同学是独子,家里宠得不行,口袋里的零花钱总用不完,我们没少占他便宜。
今天怎么“宰”他呢?有人提议下馆子,去富春园;众人附和,我当然也想见见世面了。长这么大,也该吃回“圆桌面”了(方言,吃酒席)。
H很爽快,立马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崭新的五元大票。说是今天刚发工资,学徒工,十八块钱一个月,请大家“撮”一顿理所应当。
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初,五块钱不是一个小数字,大米就能买四十斤,猪肉才0.73元一斤啊!
先沽酒去,买了一瓶“红曲烧”,花钱五角。然后一行人昂首挺胸地开往富春园。H和另一位同学手挽手地走在头里。
进了店里,没什么堂倌点头哈腰招呼我们。大堂里摆了七八张八仙桌,四边皆长条凳,生意不甚火红,还剩三四张桌子虚以待客。
人们以惊讶的眼光打量我们这伙稚气未脱的吃客,连喊了三遍“上茶”,才有人端来一个茶壶,几个玻璃杯子。茶壶嘴和杯子里满是没有洗去的茶垢。
没有菜单这一说。所有的菜用粉笔写在一块黑板上高悬着,倒也密密麻麻。H很老练地点了四个凉菜,然后朝我们摊摊手,要一人点一个菜。
菜名眼花缭乱:香菇肉片、炒双冬、红烧鱼块、红烧鸡块、清炒茭白、油焖春笋、油豆腐烧肉……光圆子就有好几种:珍珠圆子、八宝肉圆、水晶肉圆;还有叫“迎客松”的,不知道是什么菜。
我们瞅着便宜的菜点,单价很少超过五角,眼看着就七八样了。我点了个三角钱的红烧鹅颈,家里做过的。把肉末用豆腐衣包裹起来,油锅里炸一下,捞出切段,然后放些佐料红烧。能吃上它,算是开大荤了。
最贵的一个菜叫“四喜丸子”,就是大肉圆子,说是要给H同学讨个吉利。
热菜凉菜有十来道了,还点了一盘锅贴当主食。算算账,还余四角钱。于是H到门口的小摊上买了两包炒葵瓜子来。大家喝着劣质茶水,嗑瓜子,说说笑笑,等菜上桌。
我们旁若无人地把瓜子壳“噗噗”吐了一地。葵瓜子味道不错,只是包装太差劲,细看是小学生的课本,上面有加减乘除混合运算的题目。
该不会是从废品收购站淘来的吧?
菜由一位大妈一道道端上来,她看上去有五十岁了,慈眉善目,笑口张开,露出了正中的一颗龅牙。
桌面上摆满了碟盘,家里只有过年才有这阵势。
各人各取所需。些许是饿了,也顾不上什么吃相。那盘油豆腐烧肉下去得最快,一刻钟就已告罄,剩下盘底的一点汤汤水水。要知道,家里一个月难吃一回肉啊!
我点的红烧鹅颈也蛮受欢迎的。当然,吃得最多的还是我,一而再,再而三,欲罢不能。
饭店就是饭店,味道比家里的强多了!
都不胜酒力。“红曲烧”至少有五十度,才喝几口,有两个脸红的如同关公;学着大人的样子干杯,谁也不敢“一口闷”。
吃了人家的嘴甜,众人开始恭维起H了,个别人心术不正,这顿还没完,就算计要H请下回了。
还有一个说他姐夫的姐夫就在H招工的厂子里,关键时刻可以“罩”着H。
听下来,在座的几乎都是第一次下馆子。
吃吃喝喝了一个来小时,菜肴几乎一干二净。要不要把狼藉的杯盘送到后堂去呢?一时半会大家都没了主意并发生了争执。我坚持要送,我从小家规甚严,其中一条就是吃完饭一定要把碗筷自己送至洗碗的地方。
龅牙大妈笑吟吟地拿着抹布走过来,挥手让我们离开。
到饭店吃饭真爽,嘴一抹便可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