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院中 方华/摄
看见有人挑小鸡仔卖,我不由想起小时候,看母鸡孵小鸡的趣事来。
春节过后不久,母鸡就抱窝了。妈妈会在靠近书几的墙角用干稻草铺一个厚实的草窝,把精挑细选出来的新鲜鸡蛋小心地摆放在窝里,然后将那只老母鸡请来,恭恭敬敬地放在鸡蛋上。如果有的选择,那就选只性子坦,身体肥硕的那种。说来奇怪,上了窝的老母鸡特别温顺,每天乖乖地趴伏在鸡蛋上一动不动,只偶尔起来吃点小米青菜喝点水,二十天左右全蹲这了。
过了几天,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听到老母鸡翻腾鸡蛋的声音,外面的翻到肚皮底下,下面的翻到上面,那声音特别温柔,令人心动。有时候妈妈也会来帮忙,说是要让所有的鸡蛋均匀受热。不过,即使这样,抱窝的头十天里还要再进行几次筛选,就是“照蛋”。有“头照”“二照”,还有三照四照。晚上,暖黄的灯光缱绻地照着,被书几阴影遮挡住的角落里,老母鸡安安静静地蹲伏在窝里,小小的、圆圆的、薄薄的眼睑耷拉下来,似醒非醒。妈妈把它往窝旁边挪了挪,再把每一个鸡蛋都掏摸出来,一个个地对着灯光照,仔仔细细地,左看右看,上转下转,再小心翼翼地放回草窝,结果会挑出一两个,说是废了。我不懂废了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到底能看出啥,却总是好奇地蹲在旁边也歪着脑袋,装模作样地看。
三照四照后,那些蛋就不再动了,静等着出窝。那几天夜里,老母鸡不安分起来,总是在蛋壳上“笃笃笃”地啄,应该是在和崽崽打招呼吧。突然有一天,你会听到微弱的唧唧声,一声两声三四声,然后响成一片。那些鸡崽崽们或是自个儿,或是在鸡妈妈的帮助下,一下一下啄破蛋壳,努力探出了湿漉漉的小身体,就那么笨拙、那么稚嫩、那么猝不及防地击中你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毛毛干了的鸡仔儿最萌最可爱,毛茸茸的胖球儿似的,嫩黄嫩黄的嘴儿,光亮润泽有纹路的爪儿,短短的小翅膀总是紧张地微微张着,努力维持着身体的平衡。特别是那双圆溜溜的小眼睛,那该是多么纯澈、多么干净、多么莹亮呵,颗颗粒粒都像浸了水的小小黑葡萄或玛瑙石似的。带着对这个新生世界的新奇和忐忑,带着无措、懵懂和无辜,让你不由自主地小心起来,温柔起来。
再长了几天,鸡仔儿的腿脚都硬实了许多,便跟着鸡妈妈出去遛弯撒欢,院子里、篱笆下都成了它们的天下。你啄我一嘴,我抢你个草叶,再不就探个险,耍个宝,你追我赶,瞧见情况不妙又飞快地跑回鸡妈妈的身边,偎在蒲扇般的翅膀下亦步亦趋,唧唧喳喳的那个闹腾。而鸡妈妈则雍容端庄地迈着鸡步,逡巡着,有几分矜持和高傲,原来抱窝的好脾气早就没了,对于靠近的一切一律抱着警惕和排斥。愤怒时,它伸着头,脖颈上的毛像是被倒着捋,整个儿竖起来,小眼睛圆睁着,翅膀向两边大幅度张开,爪子紧扒住地面,坚硬有力,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咯咯”声。
面对这样玩命护仔的鸡妈妈,我们小孩子纵然再是想去亲近,也只能望而却步。
后来,因为自家孵小鸡比较麻烦,出壳率低,不少人家就从炕房买小鸡回来喂养了。这些小鸡仔儿们刚刚破壳不久,摇摇晃晃的,成群地被圈在一个用竹篾围成的圈子里,底下铺了张白色塑料皮,中间再放一个带底座的圆槽,槽里放了水,周围撒了碎米粒或是碎菜叶。小鸡仔儿们啄食、喝水、打闹、奔跑都被囿于这一小圈儿的地方,有个别活泼的或是胆儿大的,不满意这一圈儿的世界,总是尝试着跳出来。偶尔有一两个成功的,在外面撒了欢儿地跑;也有的因为陡然不见了同伴便惊惶地叫,惹得圈里唧唧声应和一片。
对于我们来说,最开心的就是这些鸡仔儿没有鸡妈妈的看护,可以自由地看和摸,还可以趁大人不注意捉一只玩。那一蓬毛茸茸、软萌萌的小东西在我们的小手掌里惊慌地唧唧乱撞,柔弱的爪儿紧张地扒着掌心的肉肉,急了还可能会啄几下。不过,那啄、那抓就像是鱼儿的轻吻,羽毛的挠拨,痒痒的,酥酥的,简直萌化了。
和所有的小动物一样,鸡仔大了就不好玩了,我们慢慢地对它们也失去了兴趣。这时候大人会给它们打预防针,自个儿买了药按照一定比例用水搅开,灌满粗劣的针管。在一个有月亮的晚上,把鸡从罩里抓出来,拽着翅膀就是一针,“呼”地一下丢到旁边,再抓下一只,动作精准、流畅、迅速、粗鲁,一气呵成,那叫一个鸡飞狗跳。
尽管这样,鸡瘟还是防不胜防,爆发后往往是去三留二,甚至于一窝子鸡仔最后也就剩下十几只了。侥幸存活下来的,一身的毛也脱落得七零八落,丑得不忍直视。
病死的鸡大多有三四两重,大人一般都舍不得扔,将死鸡打理干净,用盐腌制了,挂在屋檐下暴晒几个毒太阳。吃的时候用开水烫了,配上顶辣顶辣的红辣椒爆炒,也是一道美味佳肴。
再后来,公鸡贴饼、小鸡炖蘑菇啥的都成了家常菜。某日,若是在饭桌上见到一盘色香味俱全的爆炒鸡块时,我知道,应该又到孵小鸡的时候了。于是,童年便在“再辣点就更够味了”的品尝中又回忆了一遍。
颇有些怅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