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陵市义安区老洲乡是我的家乡,四面环水。
1983年夏天洪水一个劲地猛涨,住在地势低处的人家都在大圩堤上搭个芦席棚,老弱病残者都在棚里过夜。我家也不例外。那年洪水虽大,但中考如期举行。
记得中考第一天凌晨三点,母亲特地给我做了一碗荷包蛋,三个鸡蛋加一大把炒米和一勺红糖。这是很奢侈的早餐,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得到。当父亲把那一大海碗荷包蛋端到我家棚里,并叫醒我时,我乐坏了。还没吃出滋味来,一大海碗汤汤水水就下了肚。
父亲是个斗大的字都不认得几个的农民,平时话很少。当时对我说:“带好东西,我送你去渡口。”一路无话。到了东江边船泊站渡口,送考的老师和同学们几乎到齐了。父亲露出少有的微笑说:“别怕,好好考。”就回去了。坐在机班船上,望着白浪滔天的洪水,当时年仅十四、五岁的考生们,有的白了脸,有的软了腿。最终还是平安抵达县城渡口。
中餐自理。在县城我家没亲戚,我无处可去,就用清早父亲给我的二毛钱买面条吃。
在一个街角面条摊前,我诚惶诚恐地对一个年过五旬的大妈说:“大妈,能不能给我下半碗面?”我家境贫寒,深知父母亲每一分钱都来之不易。我想省下一毛钱,第二天中午用。一看那位大妈就知道她是个城里人,衣着虽朴素,但收拾得“清丝丝”的。
大妈乐了:“小小伙子!今天中考,一看你就是个考生。半碗面不好下,再说,你正在长身体,半碗面怎能吃得饱?下午还要考试,不能饿着肚子呀。”大妈给我倒了一碗白开水,“你先坐,喝点水,一上午没喝水了吧……”工夫不大,大妈给我端来了一大碗手擀面,笑道:“小小伙子!半碗面也好,一碗面也罢,我只收你一毛钱。”吃着吃着,泪水吃下来了。没想到,碗底居然卧着二只鸡蛋!
这位素不相识的大妈,为什么平白无故地如此慷慨关照我呢?我百思不得其解。闲聊中,我得知大妈姓陈,她也晓得了我是老洲人。吃完面条后,陈大妈对我说:“小小伙子!眼下,洪水还在涨,老洲圩堤危险得很。许多人到县城投亲靠友了,你今晚就到我家住,直到考试结束。我大儿子跟你差不多大,我包你吃住,分文不收……”我虽不懂事,也木讷,但陈大妈的一番话感动得我半天说不出话来。良久,我回过神来:“大妈!这事我做不了主。我爸妈都在家里……”大妈笑:“你告诉你们班主任,要他转告你爸妈……”我把这事告诉了送考的班主任。他既感动又高兴,答应我下午考完试后,就送我去陈大妈家,回去再告诉我父母亲……
考试结束后,班主任陪我按照陈大妈给我的家庭住址,找到了她家。陈大妈夫妇非常热情地接待了我们。陈大妈家房子不大,一家五口人,丈夫是建筑工人,有二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当晚我就在她家住下了。晚餐时,陈大妈给我做了荤素搭配的三菜一汤,都是我从没吃过的。为了让我晚上安静复习和休息,陈大妈要她丈夫把大儿子送到奶奶家住,把二儿子和小女儿送到外婆家住。洗澡时,她像母亲一般,给我拎来了一大桶温水,拿来了大儿子的短裤头和背心。后来,陈大妈把我换下来的衣服都洗了。我复习时,她又把家里唯一的台式电风扇给我吹,夫妻俩打着蒲扇外出了。当时我发誓:等我长大有出息了,我一定要报答这家人!
中考分数公布那天傍晚,老洲中学校长章尚文到我家报喜,老远就边走边喊:“王先锋中考考了359分!老洲第一!全县第二!”那年中考总分400分(语文100分,数学100分,“政史地”100分,“理化生”100分)。英语100分(不计入总分,仅作参考分,我考了92.75分)。三年后,我从蚌埠粮校毕业上班了。拿到第一个月三十六块五毛钱的工资时,全部买了食品,去看望陈大妈一家人。那天到了陈大妈家时,却没看到她。她丈夫告诉我说,陈大妈1986年春天里因病过世了。当时我惊呆了!当年陈大妈口中的“小小伙子”已变成“大小伙子”的我,放声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