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对他人的缺陷总是充满着好奇,其实也只是好奇而已,并没有什么企图和不良居心,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直到有一天别人好奇的目光落到我的身上,我才被深深地刺痛,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羞辱。
有个叫苏的农村同学,一头浓密的黑发中间生着许多疮,这是一种常见的皮炎,苏同学没有在意,却被一些像苍蝇一样的同学盯上了,他们左一声右一声地喊他“苏瘌痢”,喊得他脸上一阵一阵的红不断泛滥,那时我只觉得他不好意思,对他内心的隐秘之痛无法感同身受。直到有一天我有了相似的际遇,才知道这是多大的伤害。
我左耳后面有颗肉痣,在娘胎里就有,它一直平静地居于我脑后,不是有一天它受伤了,我还真的忘了它的存在。
那时候我们理发是包年的,到我们村子理发的剃头师傅是戴着老花眼镜的王老头,那天他的推子在我的头上走动的时候,受伤的肉痣流血了。王老头用那附有碎发的手轻轻地为我擦拭,一边擦一边自责,这时我才想起脑后的肉痣。
平时这颗肉痣被浓密的头发簇拥,不易被人发现,但理完发后,它就显山露水,暴露在后排座位的同学眼中,他俩像发现新大陆似的指点着窃笑着,我感到从未有过的不安,有种做错了事的慌乱和心虚。其实它只是一颗小小的痣,一颗对任何人没有妨碍的小东西,可是,落在耳后的眼睛多了,让我无法忽略,也无法淡定,更无法轻视不怀好意的存在,这时候我深深地感到这多长了一样东西在别人的眼里就是这般的不正常这般的丑陋。
我开始由原来的不安转化为潜在的愤怒,而不断积蓄的愤怒终于火山一般爆发:那天打篮球时,耳后的肉痣被一位同学碰破了,他不但不道歉,还嬉皮笑脸地说:“瘌痢也流血?”这话多难听!这嘴脸多恶心!我把所有的愤怒集中在发泄的拳头上,让他承受羞辱他人的代价,直到体育老师到来才住手。这次出手打人之后,那颗肉痣被尊重了许多。
教书之后,我在读书或写稿的时候,常常用手抚摸那耳后的肉痣,摸着摸着就想撕那上面的痂,撕着撕着便流出血来,我终于痛下决心去医院做了手术。没有了肉痣的日子,我时常不由自主地将手伸向耳后,寻找一颗痣曾经的存在。
没有了比别人多余的一部分,我似乎变得平静和安心,可是,在以后的日子里,我还常常想起那颗从没见过的痣,也尊重所有多了一部分或少了一部分在他人看来不健全的人。